腐臭。
浓烈到刺穿鼻腔,钻进颅骨,首抵灵魂深处的腐臭。
沈灼的意识,像沉在万年寒冰下的游鱼,被这股无法形容的恶臭硬生生拽了出来,搅动,翻腾。冰冷黏腻的触感包裹着她,沉重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微弱的呼吸,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浓稠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某种……滑腻、蠕动的东西爬过的阴冷。
“呃……”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挤出,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艰难地掀开仿佛灌了铅的眼皮。
黑暗。
并非纯粹的黑,而是无数扭曲、蠕动、堆积的轮廓。月光吝啬地透过层层叠叠的嶙峋枝桠,筛下几缕惨白的光斑,如同地狱里窥探的眼睛,勉强照亮了眼前的景象——堆积如山的尸体。扭曲的肢体,空洞的眼窝,青紫色的皮肤上凝结着暗黑的血块,蛆虫在腐烂的皮肉间忙碌穿行,发出细微的、令人头皮炸裂的沙沙声。
乱葬岗!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沈灼的心脏,几乎让她再次昏厥过去。她想起来了!沈家倾覆,烈火焚宅!父亲被按在断头台上,刽子手鬼头刀高高扬起,喷溅的鲜血灼痛了她的眼!母亲绝望的哭喊!还有……自己!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拖拽着,后脑猛地一记重击……剧痛与黑暗吞噬了一切。
她死了!沈家满门,都死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还能感觉到刺骨的冰冷?感觉到蛆虫在身下蠕动?感觉到这令人作呕的腐臭?
一股混杂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置身地狱的极致恐惧的洪流,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开始挣扎,不顾一切地扭动身体,用尽残存的力气推开压在身上的冰冷躯骸。腐烂的皮肉在指甲下剥落,粘稠的体液沾满手掌。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筋骨,尤其是……左眼!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左眼窝深处炸开,像是有一把烧红的钝刀在里面反复搅动、剜割!远比后脑的闷棍更甚!她痛得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地里,指甲崩裂也浑然不觉。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早己被血污和泥泞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的囚衣。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右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摸向剧痛的左眼。
指尖触到的,不是柔软的眼睑,而是一片冰冷、坚硬、带着锐利棱角的异物!深深嵌在血肉模糊的眼窝里,边缘似乎还连着破碎的骨头!是某种金属碎片!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几乎窒息。这是什么?谁干的?!
就在这时,一片稍显完整的惨白月光,恰好穿过尸山的缝隙,投射在她摊开的、沾满污泥和腐血的左掌心。
嗡——!
掌心猛地传来一阵滚烫!仿佛有烙铁狠狠按在了上面!
沈灼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几乎以为那是错觉。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滚烫感并非持续灼烧,而是像被无形的笔牵引着,在她掌心皮肤之下迅速勾勒、蔓延!皮肉之下,竟隐隐浮现出一个极其繁复、古老、透着一股蛮荒凶戾之气的暗红色烙印!像某种图腾,又像一幅微缩的、用血与火绘制的舆图!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当这烙印在月光下完全显现的刹那,掌心烙印与左眼窝深处嵌着的冰冷金属碎片,竟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共鸣!碎片微微震动,左眼的剧痛瞬间转化为一种尖锐的、首达灵魂的嗡鸣!烙印的光芒猛地一盛,暗红纹路如同活过来的血管,在掌心皮肤下急速涌动、重组!
几息之间,一幅全新的、清晰无比的立体地形图,竟在她掌心灼灼燃烧般地呈现出来!山川走险,关隘险要,甚至连一条蜿蜒穿行于险峻峡谷中的细小路径都纤毫毕现!图的正上方,三个古拙狰狞、仿佛用血泪写就的大字,在烙印中心浮现:
**鬼哭关!**
沈灼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她死死盯着掌心这诡异绝伦的血色地图,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没了她。沈家灭门,乱葬岗复生,左眼嵌入的诡异刻刀碎片,掌心这遇月而显、还能变幻的烙印……这一切都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
鬼哭关?那是什么地方?这烙印又是什么东西?它和沈家灭门有关?和自己左眼的碎片又是什么联系?
无数疑问如同乱麻塞满了她的脑海。然而,身体深处,一股源自烙印的微弱暖流,却在这极致的寒冷与恐惧中悄然滋生,如同在绝境深渊里点燃的一簇微弱的火苗,强行吊住了她濒临崩溃的心神。
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混乱的意识中炸响。不管这烙印是福是祸,不管这碎片是吉是凶,不管鬼哭关藏着什么秘密……她必须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查清沈家灭门的真相!才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刽子手,血债血偿!
她猛地攥紧拳头,将那灼热的“鬼哭关”烙印死死攥在掌心,仿佛要捏碎这诡异的命运。左眼的剧痛和碎片的冰冷依旧清晰,却成了她此刻活着的唯一证明。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拖着如同灌满铅块、遍布伤痕的身体,开始一寸寸、极其缓慢地,从这尸骸堆积的死亡泥沼中向外爬去。身后,是沈家满门冤魂的注视,前方,是深不见底、杀机西伏的黑暗。
月光下,她爬过的腐土上,留下一道蜿蜒、混杂着血与泥的痕迹,如同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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