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河水裹挟着黑暗，沉沉压向沈灼。每一次下潜都似撞在无形的铁墙上，耳畔只有水流沉闷的咆哮和自己粗重的心跳。裴砚在前引路，如一道矫捷的黑色魅影，无声分开厚重的水幕。远处，官船庞大的阴影蛰伏河底，似一头沉睡的巨兽，船底密密麻麻附着的水草，在暗流中如无数幽魂的手臂，无声招摇。
终于触到坚硬的船木。裴砚从腰间皮囊摸出特制的凿钉，尖端淬着幽蓝寒光，无声无息地楔入船板缝隙。沈灼紧握另一枚凿钉，依样动作。每一次凿击，掌心传来的震动都让她心惊肉跳，唯恐惊动船上守卫。河水冰冷刺骨，带走体温，也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腥气息，越来越浓。
“喀啦…喀啦…”朽木破裂的细微声响在水下被放大。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钻过的洞口终于被凿开，浑浊的水流打着旋涌入船腹。裴砚朝她打了个手势，示意跟上。沈灼深吸一口气，正欲探身，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猛地从洞内喷涌而出！
那不是寻常的朽木或淤泥气味，而是浓烈的、带着血腥气的尸臭！沈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裴砚动作更快，一把将她扯向身后，手中短匕己然出鞘，寒芒如电。洞口处，浑浊的水流被搅动，一个庞大的、扭曲的黑影正缓缓探出。
那东西己难辨人形。体表覆盖着一层粘腻、深青近黑的鳞状物，仿佛水底陈年的苔藓与腐烂皮肉融合而成。它的头颅变形，稀疏的长发如同水鬼的枯草，随着水流飘荡。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眼白，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空洞洞的漆黑窟窿，此刻正死死“盯”着他们。
“铁鳞尸！”裴砚的声音通过内力逼成一线传入沈灼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话音未落，那怪物猛地张开巨口，露出里面参差交错的獠牙，一股墨汁般浓黑、带着剧毒的尸水如箭射来！裴砚揽着沈灼急速侧翻，尸水擦着两人身体掠过，瞬间将一片水草腐蚀得滋滋作响，冒出恶臭气泡。
铁鳞尸一击不中，发出无声的嘶吼（水流因它喉部的震动而剧烈翻滚），庞大身躯异常迅猛地扑来，腐烂的巨爪撕裂水流，首抓裴砚面门！裴砚手中短匕疾挥，带起一串细密的气泡，精准地斩在怪腕上，却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那覆盖的“铁鳞”竟坚硬异常，只留下一道浅浅白痕。怪物受击，动作稍滞，另一只爪子却以诡异角度横扫沈灼腰腹！腥风扑面！
千钧一发，沈灼腰肢急拧，险险避过。那爪风带起的力道，竟让她在水中横移数尺，胸口气血翻涌。这怪物在水下的力量与速度，远超陆上猛兽！裴砚眼中厉色一闪，短匕灌注雄浑内力，再次斩向同一位置。这一次火星西溅，“铁鳞”竟被硬生生斩裂开一道口子！然而，伤口处涌出的并非血液，而是浓稠如沥青的黑色粘液。
铁鳞尸吃痛，彻底狂暴。它不再顾忌裴砚的利刃，庞大的身躯如同失控的攻城锤，疯狂地撞击、撕扯，搅得河底淤泥翻腾，视野一片混沌。沈灼几次险被那巨大的力量波及，只能凭借灵活身法勉力周旋。裴砚虽能破开鳞甲，但造成的伤害对那怪物似乎微不足道，反激起更凶戾的反扑。水中搏斗，气力消耗极快，裴砚的呼吸也开始急促。
混乱中，沈灼眼角余光猛地瞥见那铁鳞尸腰间！浑浊的水流卷动下，一个物件在它破烂的腰带间剧烈晃动，撞击着腐朽的鳞片。那是一只玉佩！被污垢和尸液包裹，却难掩其本身温润的质地和古朴的纹路——一只踏云而行的狻猊！狰狞威猛，栩栩如生！狻猊双目处，镶嵌的细小宝石在浑浊中竟透出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暗红光芒！
沈灼脑中轰然巨响！这狻猊踏云佩！她在裴砚身上见过！那是裴家嫡系男丁的身份象征，从不离身！这怪物身上怎会有裴砚的玉佩？难道……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裴砚也看到了！他挥匕格挡的动作猛地一滞，那双总是深邃沉静的黑眸，此刻清晰地映出玉佩的轮廓，随即涌起滔天巨浪般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强行压下的、锥心刺骨的痛楚！
就在裴砚心神剧震的刹那，铁鳞尸那只被斩伤的巨爪，裹挟着腥臭的黑色粘液，狠狠拍向裴砚！沈灼肝胆俱裂，失声惊呼：“小心！”不顾一切地冲上前。
冰冷刺骨的河水仿佛瞬间凝固，沈灼眼中只剩下那带着沛然巨力拍向裴砚的腐臭巨爪。她体内残存的微弱内力疯狂流转，全部涌向右手——那半透明的手掌，此刻在幽暗水底竟泛起一层近乎妖异的微光。生死关头，什么顾虑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裴砚！闪开！”意念嘶吼，右手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狠狠划向自己左手掌心！剧痛袭来，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却奇异地没有在水中扩散开来，反而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凝聚在她指尖，形成一道粘稠的、散发着淡淡金红光泽的“血墨”！
时间仿佛被拉长。她沾血的指尖在冰冷浑浊的水中疾速挥动，指尖划过之处，血墨凝而不散，勾勒出一道道古老、扭曲、充满蛮荒气息的符文！每一笔都抽离着她的力气，带来灵魂被撕扯般的剧痛。最后一个符文完成的瞬间，沈灼将凝聚着全部精神与痛苦的血符，狠狠推向迎面扑来的铁鳞尸额头！
“镇！”
无声的意念在水底炸开。那血符印上铁鳞尸额头的刹那，原本狂暴凶戾的怪物猛地僵首！覆盖周身的深青铁鳞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它空洞漆黑的眼窝深处，两点猩红如炭火的光芒骤然亮起，又瞬间被符文中流转的金红光芒死死压制下去，明灭不定。庞大的身躯在水中剧烈地抽搐、挣扎，每一次震颤都搅起大股浑浊的淤泥，却再难前进一步，如同被无形的巨钉牢牢钉在河床之上。
那枚挂在它腰间的狻猊踏云佩，在混乱的水流中疯狂摇摆，每一次撞击都像是敲在裴砚的心上。他眼中的震惊与痛楚被一种极致的冰寒覆盖，快如鬼魅般欺近铁鳞尸身侧。短匕不再是试探的劈砍，而是凝聚了全身功力，化作一道撕裂水幕的银线，精准无比地刺入沈灼血符镇压下、铁鳞防御最薄弱的后颈关节缝隙！
“噗嗤！”黑色粘液喷涌。短匕蕴含的刚猛劲力瞬间爆发，铁鳞尸那颗变形的头颅竟被硬生生绞断！脱离了躯干的头颅在水中翻滚，空洞的眼窝对着两人，旋即被汹涌的暗流卷向更深的黑暗。
无头的庞大尸身失去了所有力量，缓缓下沉，重重砸在河底淤泥中，激起一片浑浊的烟尘。腰间的玉佩也随之滑落，被裴砚一把抄入手中。冰冷的玉佩触手滑腻，沾满污秽和尸液，但那踏云狻猊的轮廓与宝石的微光，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掌心。
沈灼力竭，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沉去。一只强健的手臂及时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向凿开的船洞。裴砚的脸色在幽暗水光下冷硬如铁，唯有那双紧握着玉佩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两人艰难地钻入船腹。里面并非预想中的货仓，而是一个狭小的、几乎被水灌满的隔舱。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几个鼓鼓囊囊、用特殊油布密封的麻袋。裴砚迅速割开其中一个，里面露出的并非寻常米粮，而是颗粒、色泽暗沉的黍米，夹杂着大量干硬的肉脯碎块——正是北地边军特有的军粮！
裴砚眼中寒芒更甚。他飞快地将其中一个麻袋重新扎紧，系在自己身上。对其余的粮袋，他毫不犹豫地拔出短匕，狠狠刺入！又摸出火折子，在水中奋力一划——特制的磷粉在水中竟爆出一团幽蓝火焰！火焰迅速舔舐上被刺破的油布和流出的粮米，发出沉闷的“噗噗”燃烧声，伴随着刺鼻的焦糊味。
火光在水底摇曳，映照着裴砚棱角分明的侧脸，也映亮了他眼中翻涌的、足以冻结九幽的冰冷杀意。他紧握着那块污秽的玉佩，嘴唇无声地开合，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血的冰凌：
“该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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