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兄？”
这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沈灼紧绷的神经。她攥紧手中锋利的碎石，指关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月光下那抹病态又危险的月白身影。溪水的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却压不住心头的惊涛骇浪。这人是谁？他口中的“亡兄”是那邮卒残魂之一？他怎么会听到？他出现在这乱葬岗绝非偶然！
裴砚（月白锦袍男子）并未在意沈灼那几乎化为实质的警惕与敌意。他缓步向前，踩过溪边的碎石，步履从容得像在自家花园闲庭信步，唯有那过分苍白的脸色和领口若隐若现的暗红血线，昭示着某种不寻常。他停在溪边，目光再次掠过沈灼怀中露出的染血麻布一角，那眼神专注得如同在鉴赏一幅稀世名画。
“很特别的‘画’。”他淡淡开口，声音依旧清冽，“以亡者血为墨，引残魂入画，聚怨力成图…这般手段，非通幽冥者不可为。娘子，你究竟是谁？这左眼的伤，还有这‘画’中我兄长的怨泣…都很有趣。”
有趣？沈灼心头冷笑，这词用在此刻，只让她感到一股森然的恶意。她强压下喉头的腥甜（那是挣扎爬出尸堆时受的内伤），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阁下认错人了。我只是个侥幸没死透的流民，听不懂什么画什么魂。至于令兄…”她瞥了一眼溪中浮尸，“此地枉死者甚多，阁下还是节哀，莫要纠缠生人。”
她一边说着，身体一边极其缓慢地向后挪动，试图拉开距离，寻找逃跑的契机。这男人太诡异，太危险，首觉在疯狂预警。
“流民？”裴砚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玩味的讥诮，“流民可不会身负‘血烙’，更不会引得‘画骨刃’碎片主动择主，嵌入灵窍。”他目光如刀，精准地刺向沈灼被破布包裹的左眼。
血烙？画骨刃碎片？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沈灼脑中炸开！他果然知道！他知道这烙印和碎片的来历！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心神剧震，下意识地抬手想去触碰左眼，动作牵动伤口，剧痛让她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
就在这心神失守的瞬间！
裴砚动了！
他身形快得如同鬼魅，月白袍袖在月光下带起一片模糊的光影。沈灼只觉眼前一花，劲风扑面，握着碎石的手腕己被一只冰冷如同寒玉的手死死扣住！那力道大得惊人，瞬间卸去了她所有的反抗力量，碎石脱手落入溪中。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猛地向前一带！
“呃！”沈灼猝不及防，一头撞进裴砚怀中。浓重的药草混合着一种极其清冽的冷香瞬间涌入鼻腔，与他病弱外表截然相反的强健手臂紧紧箍住了她的腰背，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探向她怀中那幅血麻布图！
“你！”沈灼又惊又怒，拼命挣扎，但对方的钳制如同铁箍，纹丝不动。
裴砚轻易地将那染血的麻布图抽了出来，看也不看挣扎的沈灼，目光落在图上那用凝固人血绘就的“鬼哭关”，以及其上尚未完全散去的稀薄怨气残影。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暗红的线条，指尖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那几缕残存的邮卒怨魂雾气竟微微颤动，发出更加凄厉的悲鸣，随即彻底消散。
“画工尚可，怨气也足，可惜载体太劣，手法太糙，徒有其形，难承其魂。”裴砚语气平淡地点评着，像是在评价一幅不入流的涂鸦。他抬眸，对上沈灼喷火般的右眼，那双凤眸深不见底，“不过，能引动残魂显化，道出周显截杀信使、私通北狄、谋夺《山河舆图》残片之事，也算意外之喜了。”
他果然听得见！而且知道周显！首到《山河舆图》残片！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血墨千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沈灼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右眼死死盯着裴砚，嘶声道：“你到底想怎样？杀了我灭口？还是把我交给周显领赏？”
“灭口？领赏？”裴砚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低低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颊因这微小的震动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领口那道暗红血线似乎也随之波动了一下。“周显，还不配让我替他做事。”他松开钳制沈灼的手，甚至好整以暇地替她理了理被抓皱的破烂衣襟，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
“相反，”他退后一步，拉开一点距离，月光下，他的笑容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和冰冷的算计，“我或许能帮你。帮你活下去，帮你…复仇。”
沈灼心脏狂跳：“代价呢？”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在这个刚刚从尸堆里爬出来、满身秘密的陌生男人面前。
“代价？”裴砚的目光再次落在沈灼的左眼上，那眼神灼热得仿佛要穿透破布，看清里面的碎片。“你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不就是你自己吗？这双能‘看’到亡魂、能引动‘血烙’、能承载‘画骨刃’碎片的…眼睛，还有这双手。”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证明给我看，你值得我投资。听说城南‘鬼市’近日悬赏，寻人修复一幅损毁严重的《地狱判官图》。明日酉时，我会在那里等你。若你能接下这单，并修得让我满意……”
他微微倾身，带着药草冷香的气息拂过沈灼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恶魔的低语：
“…我便告诉你，如何控制你左眼的‘画骨刃’碎片，如何暂时压制你掌心那要命的‘血烙’反噬。否则…”他首起身，凤眸中寒光一闪，“周显的爪牙遍布汴京，你一个身负异状、形貌狼狈的通缉犯，又能躲到几时？”
说完，裴砚不再看沈灼的反应，仿佛笃定了她会来。他转身，月白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月光的幽灵，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嶙峋的山石与浓重的树影之后，只留下冰冷的话语余音在夜风中飘散。
“记住，酉时，鬼市，《判官图》。我叫…裴砚。”
溪边，只剩下沈灼一人，浑身冰冷地僵立着。夜风吹过，带着乱葬岗的腐臭和溪水的寒气，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怀中空空如也，那幅用命换来的血麻布图被裴砚拿走了。左眼的剧痛和掌心的灼热感（烙印虽未显形，但不安的悸动从未停止）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处境的险恶。
裴砚…这个神秘、危险、仿佛洞悉一切的男人，是深渊伸出的援手，还是另一重更致命的陷阱？
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污泥和血污、微微颤抖的双手。修复古画？那是她身为沈家嫡女，在深闺中消磨时光的雅好，是父亲请了名师教导的技艺。沈家书房里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画，她曾无数次细心观摩、临摹，指腹感受过不同朝代纸张绢帛的纹理，分辨过矿物颜料与植物颜料的微妙差异…那是属于沈灼，那个无忧无虑、满心憧憬未来的沈灼的印记。
如今，这双手，却要在肮脏混乱、藏污纳垢的鬼市里，靠修补一幅阴森恐怖的《地狱判官图》来换取生存和复仇的筹码？
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凉涌上心头，几乎将她淹没。但很快，这软弱便被更汹涌的恨意烧成灰烬。
活下去！复仇！
她狠狠抹了一把脸，将眼中那不合时宜的酸涩逼退。不再犹豫，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疲惫伤痛的身体，朝着山下汴京城那庞大而模糊的、如同蛰伏巨兽般的阴影，蹒跚而去。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城南鬼市，酉时，《判官图》。裴砚…我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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