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织图》的神迹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开的涟漪远超沈灼预料。千秋阁的名声,以一种近乎诡异的速度在汴京某些特定的圈子里悄然传开。然而紧随朱员外而来的,并非全是求画的富商巨贾。
一个薄雾弥漫的清晨,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布小轿悄无声息地停在千秋阁破旧的院门外。轿帘掀开,伸出的却是一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与那低调却质地精良的轿子格格不入。轿中人未曾露面,只递出一只狭长的、裹着暗色锦缎的木盒,和一张没有署名、只画着一片残破羽毛的素笺。
来人放下木盒与素笺,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晨雾中,只留下那方锦缎包裹的狭长木盒,沉甸甸地压在院中的石桌上,像一块不祥的墓碑。素笺上的残羽线条扭曲,透着一股凋零的绝望。
沈灼打开木盒。里面并非画卷,而是一件折叠整齐的舞衣。展开的刹那,饶是沈灼早有准备,心头也猛地一沉。
这曾是一件何等辉煌的霓裳羽衣!主色是浓烈如血的朱红与深邃似夜的墨黑,衣料轻薄如烟霞,其上用极细的金线、银线和各色珍禽的翎羽绣满了繁复到令人窒息的缠枝莲花与飞天神女图案,流光溢彩,华美绝伦。然而此刻,这件绝世霓裳却如同被蹂躏践踏过。大片的撕裂痕迹狰狞地遍布衣身,许多地方被粗暴地撕扯开,露出底下衬里的素绢;无数珍贵的彩色翎羽被硬生生拔掉或折断,留下丑陋的斑秃;金线银线多处崩断、纠缠、污浊,失去了光泽;更可怕的是那些泼溅其上、早己干涸发黑的污渍,散发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是血,而且是陈年的、大量泼溅的血污!整件舞衣散发着一种混合了华贵、腐朽与血腥的诡异气息,像一个被虐杀的绝代佳人。
“嘶……” 跟着沈灼出来的阿阮看到这件舞衣,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恐惧和悲伤。她颤抖着手指,指向舞衣撕裂最严重、血污最浓重的胸腹位置,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焦急地比划着,似乎想表达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阿阮,你认得它?”沈灼握住阿阮冰凉颤抖的手,沉声问。
阿阮用力点头,又猛烈摇头,眼中泪水涌出,手指在空中凌乱地划着,指向天空,又猛地指向地面,最后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恐惧深入骨髓。
沈灼凝视着这件残破的霓裳,指尖轻轻拂过一处断裂的金线。一股冰冷、粘稠、充满痛苦与不甘的怨念如同毒蛇般骤然顺着指尖窜入!左眼深处的刻刀碎片猛地一烫!她闷哼一声,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脑海中瞬间闪过的血色幻影碎片。这件衣服,承载着巨大的怨念和不祥!
“修复它。”沈灼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是对自己,也是对这件泣血的霓裳。“孙伯,准备最纯净的雪水。阿阮,找出所有同色系的丝线和能找到的最接近的羽毛,分类备好。阿木,守住院门,任何人不得打扰。”
修复霓裳羽衣的艰难远超《蚕织图》。每一片残羽的对接,每一根断裂金丝银线的续接,都需要非人的耐心和超绝的技巧。沈灼几乎不眠不休,指尖被坚韧的丝线和锋利的羽管划出无数细小的血口。阿阮成了她最好的助手,对色彩和丝线有着天生的敏感,总能精准地找到最匹配的材料。每当沈灼处理到那些触目惊心的血污和撕裂口时,那股阴冷怨毒的意念便会更加凶猛地冲击她的心神,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怨恨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她。
第七天深夜,当沈灼准备进行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以秘传的“显影术”尝试激活并固着那些附着在织物最深处的、肉眼不可见的记忆信息,以期最大限度地恢复其原貌时,裴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他倚着门框,目光幽深地落在那些浓黑的血污上,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和不易察觉的凝重:“以魂引魂?沈大家,你胆子不小。这衣服上的怨气,浓得能养蛊了。小心引火烧身,把不该看的东西,看得太清楚。”
沈灼正将几滴透明的、散发着奇异冷香的药液滴入盛满雪水的玉碗中,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道:“该清的债,总要有人看清。裴公子若是怕了,不妨出去。”
裴砚嗤笑一声,非但没走,反而走近了几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动作:“怕?我是怕你被魇住了,还得劳烦我出手捞人。”
沈灼不再理会他。她屏息凝神,指尖蘸取融入药液的雪水,以一种奇特的、带着古老韵律的指法,极其轻柔地点向霓裳羽衣上血污最浓重、撕裂最狰狞的心脏位置!指尖落下的瞬间,碗中剩余的雪水药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引动,骤然升腾起一片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寒雾,瞬间笼罩了整个舞衣!
异变在刹那间发生!
被寒雾笼罩的霓裳羽衣猛地一“震”!不是物理的震动,而是一种灵魂层面的剧烈波动!紧接着,那些干涸发黑的血污,在寒雾中竟如同活物般“溶解”、“流动”起来!血污褪去的地方,舞衣本身的华彩骤然亮起,但亮起的并非衣料,而是无数破碎的光影!
光影扭曲、旋转、凝聚——像被打碎的镜子强行拼凑在一起,投射出一幕幕无声却惊心动魄的画面:
雕梁画栋,灯火通明,是宫廷深处某个华丽的殿宇。一个身段玲珑、面容模糊却气质清绝的宫廷乐师,正穿着这件流光溢彩的霓裳羽衣翩翩起舞。舞姿惊鸿,衣袂翻飞如云霞,金羽流光,美得令人窒息。殿中似乎坐着人影,但光影模糊,看不真切。
突然,画面剧烈地抖动、旋转!视角变得极其混乱而惊恐!一声无声的、却仿佛能刺穿灵魂的凄厉惨叫在沈灼和所有旁观者脑海中炸响!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骨节异常粗大的手,突兀地从舞者身后的阴影中伸出,手中紧握着一把寒光闪闪、造型奇特的短刃——刃身弯曲如蛇,刃尖分叉!
下一瞬,那分叉的蛇形短刃带着残忍的力道,狠狠地捅进了舞者的后心!鲜血如同怒放的红莲,瞬间喷溅在舞者惊愕回望的惨白脸上,也泼洒在飞舞的霓裳之上!舞者眼中的光彩迅速熄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难以置信和深入骨髓的怨恨!
凶手似乎想拔出短刃,但舞者在生命最后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后抓住了那只持刀的手腕!混乱挣扎中,视角天旋地转,最终定格在舞者无力垂落、却死死攥紧的手上!那只纤秀染血的手掌中,赫然紧握着半枚从凶手身上扯下的东西——那东西非金非玉,形制古朴,在血污中闪烁着幽冷的微光,赫然是半枚雕刻着鱼形纹路的符牌!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笼罩霓裳羽衣的白色寒雾如同被无形之手掐灭,瞬间消散无踪。那最后定格的画面——乐师染血的手紧握着半枚鱼符——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沈灼和在场每一个人的眼底!
“呃!” 阿阮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身体一软,首接晕厥过去。孙伯脸色煞白,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阿木更是吓得倒退几步,撞翻了身后的矮凳。
沈灼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左眼深处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刚才那血腥绝望的一幕带来的冲击远超想象。她强忍着翻腾的气血和眩晕,目光死死盯住光影消散后,霓裳羽衣心口位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利刃刺穿的冰冷幻痛。
一片死寂的房间里,只有裴砚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不知何时己蹲在案前,修长的手指隔空点向光影中最后定格的、那半枚染血的鱼符位置,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冰封的平静:
“有意思。这半枚鱼符……”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腕一翻,不知从哪里也摸出了半枚几乎一模一样的、同样雕刻着古老鱼形纹路的符牌,只是边缘处有着参差的断口。他将自己那半枚鱼符轻轻放在案上,断口正对着光影中显现的那半枚位置。
“巧了,”裴砚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另半枚,是我娘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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