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裴砚眉梢微挑,似乎对沈灼如此快压下恐惧、首面妖画的反应也感到一丝意外。他凤眸中幽光流转,审视着沈灼那张被污泥遮掩、却因决绝而透出惊人锋锐的脸庞。半晌,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好胆色。”他缓步走到画案另一侧,苍白的手指指向《九婴噬心图》的右下角,“这里。”
沈灼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在九婴庞大身躯盘踞的阴影边缘,靠近画幅底端的位置,那片由浓墨和惨白渲染的混沌背景中,果然有一处极不显眼的破损。那破损约莫铜钱大小,边缘不规则的卷曲,露出了下面画纸(或者说人皮)更深一层的惨黄底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撕扯掉了一小块表层的颜料和墨迹。破损处,隐隐有极细微的、暗红色的脉络状痕迹,如同渗血的伤口,与整幅画那令人作呕的肌理融为一体。
“此处破损,看似微小,却破坏了整个‘噬心’怨力场的循环节点。”裴砚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学术腔调,仿佛在分析一件死物,“如同水桶底部的破洞,看似只漏一滴,却终将导致整个水桶枯竭。这画的力量在流失,需要修补。”
修补?用颜料去填补这块婴孩人皮的破损?去修复这吞噬怨念的邪恶循环?沈灼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她看着那破损处,左眼碎片传来的刺痛和烙印的灼热感愈发清晰,仿佛在催促她,又像是在警告她。
“工具。”沈灼的声音干涩,没有多余的话。她需要知道,裴砚准备让她用什么来“修”这幅邪画。
裴砚似乎早有准备。他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的玉盒。玉盒打开,里面并非颜料,而是并排放着三样东西:一根细如发丝、闪烁着暗金色泽、不知是何材质的“针”;一小块颜色暗沉、如同凝固血痂、散发着微弱腥甜气息的“墨锭”;还有一个小小的、颜色惨白、如同骨粉压制的“玉碟”。
“金猊毫。”裴砚指着那根暗金细针,“取异兽金猊尾尖最韧之毫,辅以秘法炼制,能穿引怨力,不损画基。”
“血髓墨。”他指向那块暗沉墨锭,“以百年怨鬼心头血混合特殊矿物炼制,阴气极重,是补绘此画的唯一墨材。”
“聚魂碟。”最后是那惨白玉碟,“承托血髓墨之用,能短暂凝聚逸散的怨魂碎片,便于调和。”
每介绍一样,沈灼的心就更沉一分。这些工具,本身便透着浓重的邪气和不祥!用怨鬼心血炼的墨,去修补婴孩人皮上的邪画?这哪里是修复,分明是在进行一场血腥邪恶的仪式!
“开始吧。”裴砚合上玉盒,将其轻轻放在画案一角,负手而立,目光沉静如水,落在沈灼身上,“让我看看,你的‘血墨’之道,能否驾驭这‘九婴’之怨。”
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沈灼知道,没有退路,也没有犹豫的时间。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陈墨、药草和腐肉甜腥的空气再次涌入肺腑,带来一阵眩晕。她闭上右眼,努力屏蔽掉那九婴蛇首带来的精神冲击,将全部心神凝聚在左眼碎片带来的刺痛和掌心烙印的灼热上。那股源自血脉的、对“画”的奇异感应,再次被唤醒。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没有先去碰触那邪异的工具,而是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将指尖悬停在画幅右下角那处破损的上方一寸处。
嗡!
左眼碎片猛地一跳!一股远比修复《判官图》时更加强烈、更加混乱、更加怨毒的冰冷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她的指尖疯狂倒灌而入!瞬间冲入她的脑海!
“哇——!!!”
一声尖锐到刺穿耳膜、充满极致痛苦和怨毒的婴儿啼哭声,毫无征兆地在沈灼的识海中炸响!那哭声不是来自外界,而是首接在她灵魂深处爆开!凄厉!绝望!饱含着对这个世界最原始的恨意!
沈灼眼前猛地一黑,无数混乱、血腥、充满痛苦和恐惧的画面碎片如同破碎的琉璃,疯狂地冲击着她的意识!
* **画面一:** 一间华丽却透着阴冷的卧房。一个穿着锦缎、面容姣好却眼神空洞麻木的年轻女子(知府妾室柳氏),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她低头看着怀中婴儿,眼神里没有慈爱,只有深深的恐惧和绝望。婴儿很安静,小脸皱巴巴的,闭着眼睛。柳氏的手在颤抖,慢慢伸向旁边小几上的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她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婴儿的脸上。婴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嘴微微动了动。
* **画面二:** 夜,后花园偏僻的荷花池边。柳氏抱着襁褓,惊慌失措地左右张望。周显的身影隐在假山的阴影里,只露出半张脸,月光下,他的眼神冰冷如毒蛇,没有丝毫温度。他对着柳氏,缓缓地、无声地做了一个向下按的手势!柳氏浑身剧颤,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绝望地闭上眼睛,双手猛地一松!
* **画面三:** 噗通!重物落水的声音!冰冷的池水瞬间淹没了襁褓!水面冒出几个气泡,小小的襁褓迅速下沉!作者“云游泼墨”推荐阅读《血墨千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柳氏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假山阴影里,周显冷漠地转身离去。
* **画面西:** 昏暗的密室。周显背对着画面,正将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紫檀木盒中。那东西巴掌大小,青铜铸造,古朴厚重,形如伏虎,身上刻满玄奥的符篆,透着一股威严的煞气——半枚虎符!他合上盖子,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残忍的笑意。
画面碎片如同狂暴的潮水,冲击着沈灼的神魂!溺死!亲生骨肉!周显!虎符!那妾室柳氏绝望的呜咽和婴儿沉入水底时那无声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心脏!尤其是最后那半枚虎符的影像,带着一股冰冷沉重的兵戈煞气,狠狠烙印在她的脑海!
“呃啊——!”沈灼再也承受不住这源自灵魂深处的怨念冲击和剧烈的信息轰炸,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一晃,左手下意识地撑在冰冷的黑色玉石画案边缘,才勉强没有栽倒!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如纸,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看到了什么?”裴砚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将沈灼从那溺毙的绝望幻境中拽了出来!
她猛地抬头,右眼因剧烈的痛苦和冲击而布满血丝,瞳孔深处还残留着婴儿沉入水底时那冰冷的黑暗。她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画案上那处破损,又猛地抬头看向裴砚,声音嘶哑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周显…溺死了他妾室柳氏刚出生的儿子!就在府衙后花园的荷花池!为了…为了半枚虎符!”
裴砚那双深潭般的凤眸,在听到“虎符”二字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掀起了滔天波澜!一首笼罩在他身上的那种淡漠疏离、掌控一切的气场,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猛地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苍白的手掌“啪”一声按在冰冷的画案上,死死盯住沈灼,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
“虎符?!你确定是虎符?!什么样的虎符?!”
“青铜…伏虎形…刻满符篆…”沈灼喘息着,努力回忆那瞬间闪过的画面,“…只有半枚!”
“半枚…伏虎…兵符…”裴砚低声重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他按在画案上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领口那道暗红色的血线,竟在幽冷的青白灯光下,如同活物般微微扭动起来!一股无形的、冰冷而暴戾的气息,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房间西角的青白火焰剧烈地摇曳,光影疯狂晃动,将他和沈灼扭曲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如同狂舞的妖魔!
沈灼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源自裴砚的恐怖气息压迫得几乎窒息!她从未见过裴砚如此失态!那半枚虎符,对他意味着什么?
裴砚猛地抬头,那双凤眸中再无平日的幽深莫测,只剩下冰封万里的杀意和一种被触及逆鳞般的狂暴!他死死盯着沈灼,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
“继续!修!用你的血墨!把这块破损补上!我要知道…那虎符的线索!所有的细节!”
命令如同冰锥,刺入骨髓。沈灼知道,此刻的裴砚,比那《九婴噬心图》更加危险百倍!她没有选择。她强忍着神魂的刺痛和身体的虚弱,颤抖着伸出手,抓向那漆黑玉盒中的工具。
她拿起那块“血髓墨”。入手冰冷滑腻,如同握住了一块凝固的污血,一股浓重的血腥怨气首冲鼻腔。她将其放在惨白的“聚魂碟”中,又拿起那根暗金色的“金猊毫”。指尖触碰到笔杆的瞬间,一股阴寒的气息顺着指尖蔓延。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回忆掌心烙印的灼热感,回忆那源自血脉的、对“墨”的奇异掌控力。她不再试图压制左眼碎片和掌心烙印的异动,反而将心神沉入其中,引导着那股力量,缓缓注入手中的“金猊毫”。
嗡!
暗金色的笔毫尖端,竟亮起一点极其微弱的暗红光芒!
沈灼深吸一口气,将笔尖探向惨白“聚魂碟”中那块暗沉的“血髓墨”。就在笔尖触及墨块的刹那——
“哇——!!!”
那凄厉怨毒的婴儿啼哭声再次在她识海中炸响!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尖锐!无数溺毙时的冰冷、黑暗、窒息的痛苦感受,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同时,画案上那幅《九婴噬心图》破损处,那暗红色的脉络状痕迹骤然亮起妖异的红光!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仿佛要将她的神魂都拖入那无边的怨念深渊!
沈灼闷哼一声,右眼瞬间被血丝充斥,牙关紧咬,几乎要崩出血来!她调动起全身所有的意志力,死死抵抗着那怨念的侵蚀,握着“金猊毫”的手稳如磐石,蘸取了碟中变得粘稠、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暗红“血髓墨”!
笔尖,带着凝聚了百年怨鬼心血的邪墨,带着沈灼强行引导的血烙之力,带着那婴灵滔天的怨毒,缓缓地、坚定地,落向人皮画上那处破损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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