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的颠簸如同钝器,一次次砸在李默早己麻木的神经上。车窗外,南京城破败的街景在灰暗的天色下飞速倒退,残垣断壁、焦黑的梁柱、偶尔闪过的、眼神空洞如行尸走肉的零星身影……这一切,都像是一部褪了色的、无声的恐怖默片。然而,李默无心观看。他全部的感官和意志,都紧绷在副驾驶座上那个沉默的背影——石田浩,以及后视镜里那双冰冷镜片后、如同观察标本般注视着他的眼睛上。
额头上被抓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血和冷汗混合着泥污,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带来阵阵刺痒和粘腻的不适感。每一次颠簸,都让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提醒着他刚才在草鞋峡江边那场以自残为代价的疯狂赌博。胸口那块紧贴着皮肤的血纸片,在棉袄下随着颠簸摩擦,像一块烙铁,灼烧着他的肌肤,也灼烧着他的灵魂——那是他唯一从那片血海中带出的东西,一个陌生少女最后的印记,一个沉甸甸的、浸透血泪的罪证。
吉普车没有驶向安全区,也没有开往日军驻地的显眼方向。它拐进了一条僻静、布满瓦砾的小巷,最终停在一栋相对完好、但门窗紧闭、透着死寂的西式小洋楼前。洋楼的外墙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几扇窗户被厚重的木板钉死,只有二楼一扇窗户的缝隙里,透出极其微弱、惨白的光线,如同墓地里飘忽的磷火。
“下车。”石田浩的声音生硬地响起,打破了车内的死寂。
李默被身边的士兵粗暴地拽下车。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让他打了个寒颤。石田浩走在前面,用钥匙打开了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后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福尔马林的气味,如同实质的浪潮,猛地冲了出来!这气味比安全区医疗点的浓烈百倍,带着一种冰冷的、毫无生命气息的无菌感,瞬间灌满了李默的口鼻,刺激得他几乎窒息,胃里一阵翻腾!
他被士兵推搡着,踉跄地走进了这座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无菌堡垒”。
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寒风和光线。眼前是一条狭窄、昏暗的走廊。墙壁刷着惨白的石灰,地面是冰冷的水泥。头顶只有一盏瓦数极低的白炽灯,发出昏黄、摇曳的光,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在这里几乎凝固,空气冰冷、干燥,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绝对洁净感,仿佛连空气里的尘埃都被化学药剂杀死了。
石田浩没有说话,径首向前走去,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单调、如同丧钟般的“咔哒”声。士兵押着李默紧随其后。走廊两侧有几扇紧闭的铁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冰冷的金属把手和观察孔,像极了监狱的囚室。
最终,石田浩在一扇厚重的铁门前停下。他拿出另一把钥匙,打开门锁。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声响。
门内的景象,让李默如坠冰窟!
这是一个被改造成临时“医疗室”的房间。惨白的墙壁,冰冷的水泥地。房间中央,是一张冰冷的、闪着金属寒光的手术台!台面光洁得不染尘埃,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手术台旁边,立着几个高大的铁架,上面摆放着各种玻璃器皿:烧杯、量筒、培养皿……里面盛放着浑浊或清亮的液体,有的甚至漂浮着难以名状的物质。空气中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气味浓烈到极致,混合着一种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不是新鲜的、浓烈的血味,而是那种被反复清洗、消毒后残留的、深入骨髓的、陈旧的死亡气息。
最让李默头皮炸裂的,是房间角落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玻璃标本缸!里面盛满了浑浊的福尔马林溶液,浸泡着几件人体器官!一只高度腐烂、颜色诡异的手掌,一段缠绕着灰白色神经的脊椎骨,还有一个……一个依稀能辨认出是婴儿头颅的物体!它们静静地悬浮在黄色的液体里,在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非现实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景象!
这里不是医院!这是停尸房!是解剖室!是恶魔进行禁忌实验的巢穴!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了李默的心脏!他浑身僵硬,血液似乎瞬间停止了流动!额头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同时穿刺他的大脑!草鞋峡的血腥景象、安全区的绝望、石田浩伪善的面具……所有恐怖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脱掉衣服。”石田浩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手术刀划破死寂。他指了指墙角一个简陋的木凳,上面放着一套叠好的、灰白色的、粗糙如同麻袋的病号服。“换上。你身上,太脏。全是……菌毒。”他说“菌毒”两个字时,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强调。
士兵上前一步,刺刀明晃晃地指着李默。
屈辱和冰冷的恐惧让李默浑身颤抖。他别无选择。在士兵和石田浩那毫无人类情感的注视下,他颤抖着脱下那身沾满泥泞、血污和草鞋峡死亡气息的破棉袄。寒冷的空气瞬间侵袭他单薄的身体,皮肤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他能感觉到石田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他的皮肤上、在额头的伤口上、在他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肌肉上来回扫视,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纯粹“观察”和“记录”的意味。
他飞快地套上那套灰白色的病号服。布料粗糙冰冷,摩擦着皮肤,像裹尸布一样令人窒息。
“躺上去。”石田浩指了指房间中央那张冰冷的金属手术台。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让李默躺上一张普通的床铺。
手术台!李默的心脏疯狂擂鼓!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被捆绑在上面,石田浩戴着雪白的手套,拿着闪亮的手术刀,带着那种冰冷的“兴趣”,切开他的皮肉,观察他的内脏,验证他那套关于“菌毒”的扭曲理论!就像角落里标本缸里那些被切割浸泡的器官!
“不……”一个嘶哑的音节几乎要冲破喉咙,却被巨大的恐惧死死压住。他看到士兵手中的刺刀向前逼近了一寸。
他像一具控的木偶,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张散发着死亡寒光的金属台。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瞬间蔓延至全身。他躺了下去,金属的寒气如同无数根钢针,刺入他的脊椎和后脑。头顶那盏惨白的无影灯(虽然简陋)被石田浩“啪”地一声打开了!刺眼的白光如同审判之光,瞬间将他笼罩!强光刺激得他睁不开眼,额头的伤口在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视觉被剥夺了大半,其他感官却瞬间被放大到极致!
听觉:石田浩那单调、清晰的皮鞋“咔哒”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由远及近。金属器械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而冰冷的“叮当”声,仿佛死神的低语。还有……角落里那个巨大的标本缸里,福尔马林液体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晃荡时,发出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咕嘟”声,如同亡魂在粘稠的液体中发出的叹息。
嗅觉: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消毒水、福尔马林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深入肺腑。在这绝对洁净的化学气味之下,那丝若有似无的、陈旧的、深入骨髓的血腥味,却如同跗骨之蛆,始终萦绕不散,提醒着这个房间曾经发生过的、以及即将发生的恐怖。
触觉:身下金属手术台那坚硬、冰冷、毫无生气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体的每一丝热量。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带来刺骨的寒意和金属的摩擦感。额头的伤口在强光和冰冷的双重刺激下,一跳一跳地灼痛着。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每一个毛孔,冻结了血液,麻痹了神经。他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是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注入未知的药剂?是手术刀切开皮肉观察“菌毒”?还是像标本缸里的器官一样,成为一件永恒的“藏品”?石田浩的脚步声停在了手术台边,他能感觉到那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他的脸上、额头的伤口上。
“伤口,感染源。”石田浩生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很近。接着,李默感觉到额头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是酒精棉球?石田浩在用酒精擦拭他额头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酒精的剧烈刺痛让李默的身体猛地绷紧,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痛呼出声。
“观察。记录。”石田浩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对着空气下达指令。李默能听到钢笔在硬纸上快速书写的“沙沙”声,以及石田浩偶尔用日语低声念出的几个专业术语。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被放置在显微镜下的病变组织,一个被记录在案的、名为“重度菌毒感染”的实验编号。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和感官煎熬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强光刺眼,消毒水气味熏得他头晕目眩,金属的冰冷几乎要冻僵他的骨髓。胸口的血纸片在粗糙的病号服下摩擦着,那微弱的刺痛感,成了他在这片死寂冰冷中,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还“存在”的锚点。
他不敢睁眼,不敢动弹,只能在内心无声地嘶吼、挣扎。草鞋峡的血浪、无名少女紧握的拳头、老周临死前的怨毒眼神、安全区里冻死的婴儿……无数惨烈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碰撞!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这地狱,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这冰冷的牢笼,难道就是我的终点?
就在李默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吞噬时,石田浩擦拭伤口的动作停了下来。钢笔书写的“沙沙”声也消失了。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房间。
李默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等待着,等待着那决定他命运的下一步动作——是针头?是刀?还是……
石田浩那毫无温度的声音,再次如同冰锥般刺破了寂静:
“体温,升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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