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像一张无形的、滚烫的网,将李默的意识紧紧包裹、拖拽,沉向混沌与破碎的深渊。无数光怪陆离、充满血腥与痛苦的画面在他紧闭的眼睑后疯狂闪烁、冲撞:王秀兰刻字时淌血的手指、石田浩镜片后冰冷戏谑的眼神、草鞋峡堆积如山的惨白尸体、冻僵婴儿青紫的小脸、老周临死前那怨毒的一瞥、小王溃烂发黑的腿……它们交织、尖叫、撕裂着他的神经。身体的剧痛——左臂的钝痛、额头的灼痛、胃里苔藓带来的冰冷绞痛——则如同深渊底部永不熄灭的烙铁,持续炙烤着他摇摇欲坠的感官。
滴答……滴答……
水声是唯一稳定的坐标,穿透层层叠叠的幻象和痛苦,微弱地锚定着现实。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小时,也许是几分钟,一阵刺骨的寒意猛地刺穿了高热的屏障!
李默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茫然地扩张着。剧烈的眩晕感让他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他侧过头,“哇”地一声,将胃里那点冰冷的、混合着苔藓纤维和盐水的污物尽数呕了出来。酸腐的气味弥漫开来,与伤口和苔藓的土腥味混合,令人窒息。
呕吐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瘫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身体的痛苦并未因昏迷而减轻,反而因为这次剧烈的抽搐而更加清晰、更加深入骨髓。左臂完全失去了知觉,沉重得像一块不属于他的石头。额头的伤口灼热、,脓液似乎又渗出来一些,黏糊糊地糊在脸上。
但意识,终究是挣扎着回来了一线。如同暴风雨后一根折断的桅杆,残破不堪,却倔强地指向天空。
活着。我还活着。
他艰难地转动唯一还能稍稍控制的脖颈,目光在黑暗中徒劳地搜寻。手……右手还能动。他摸索着,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还有……那张紧贴着地面的血纸片!王秀兰的血纸片还在!
一股微弱的力量注入心口。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蜷起身体,试图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让他再次晕厥。左臂的剧痛随着姿势的改变骤然爆发,像无数钢针瞬间刺入!他闷哼一声,额头冷汗涔涔,眼前又是一片发黑。
他靠在冰冷的水泥板上,大口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高烧仍在肆虐,身体忽冷忽热,一阵阵剧烈的寒战让他牙齿咯咯作响。饥饿感在呕吐后卷土重来,更加凶猛。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灼烧般的空虚感。
水洼就在旁边。他挣扎着挪过去,用右手捧起浑浊的水,小口啜饮。冰冷的水暂时压下了些许呕吐后的恶心和喉咙的灼烧感,但对高烧和饥饿毫无帮助。
目光再次投向墙角那堆剩余的、混合着盐粒的深绿色苔藓。胃部本能地一阵痉挛。刚才那地狱般的滋味和呕吐的痛苦记忆犹新。但……不吃,就是死。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捏起一小撮。这一次,他没有犹豫,首接塞进嘴里。咸、涩、苦、土腥、霉烂……所有令人作呕的味道再次冲击着味蕾。他机械地咀嚼,混合着口腔里残留的血腥味和呕吐物的酸腐气,强行咽下。然后是第二口,第三口……纯粹依靠意志力驱动着身体的本能。活下去,才有资格去“记住”和“诉说”。
就在他麻木地吞咽着这“腐土之食”时,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水洼对面那片更深的阴影——那是被巨大断裂水泥板半掩埋的、原地下室入口的更深处。之前他所有注意力都在水源上,并未仔细探查。
此刻,在微弱天光透过层层缝隙艰难渗入的昏暗中,他似乎看到了一点异样的反光。不是水的反光,更锐利,更……金属?
李默的动作顿住了。苔藓的苦涩仿佛也暂时被压下。他眯起眼睛,努力聚焦。那反光很微弱,时隐时现,似乎来自一块被瓦砾半覆盖的、深色的金属物体一角。
什么东西?
废墟里发现金属物品并不稀奇,可能是烧焦的门框、断裂的管道,或是被丢弃的器皿。但在这个相对封闭、日军士兵并未深入翻找的角落,一个被半掩埋的金属物体,还是引起了他一丝本能的警觉和……极其微弱的希望。
也许是……一个铁皮饼干盒?里面会不会残留一点食物?或者一个工具箱,里面有能用的工具?
这个念头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他求生的欲望!食物!工具!任何一样都可能改变他濒死的处境!
他立刻停止了吞咽苔藓的动作,挣扎着向那片阴影爬去。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左臂拖在地上,带来钻心的摩擦痛楚。短短几米的距离,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汗水混合着血污和脓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终于,他爬到了那片阴影前。一块扭曲的、布满锈迹的金属板斜插在瓦砾中,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他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拨开覆盖在上面的碎石和灰烬,露出了下方那个金属物体的一角。
不是饼干盒,也不是工具箱。
那是一个深灰色、异常厚重的金属匣子!材质似乎是铸铁或者某种合金,表面布满了凹凸的纹路,并非简单的平面。露出的部分边缘棱角分明,异常坚固。它的尺寸不大,大约只有两个鞋盒叠起来大小,但那种沉甸甸的质感和冰冷坚硬的外壳,透着一股与周围废墟截然不同的、工业化的精密感。
李默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绝不是普通民居该有的东西!它更像……某种小型保险箱或者特制的储物容器!
匣子的大部分还被沉重的瓦砾和那块扭曲的金属板压着。李默尝试推动它,纹丝不动。他又试图清理压在上面的杂物,但稍一用力,左臂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高烧带来的眩晕感也让他无法持续用力。
他靠在冰冷的金属板上喘息,目光死死盯着那露出的金属匣一角。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这里面,藏着什么?
金银细软?重要文件?还是……更意想不到的东西?
这个隐藏的金属匣,像一块冰冷的磁石,牢牢吸住了他的注意力。它为何会出现在这栋大宅的地下室入口附近?它的主人是谁?里面装的东西,是否和这场浩劫有关?或者……仅仅是一个富户藏匿的财富?
李默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王秀兰的血纸片紧贴着他的皮肤。他需要记住的,是血与火的苦难,是具体的名字和仇恨。而这个突然出现的冰冷金属匣,像是一个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谜题,突兀地镶嵌在炼狱的图景中。
高烧和剧痛严重干扰了李默的思维。此刻,他对这个金属匣的唯一念头是“可能有用”。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用右手和仅存的力气,艰难地将匣子周围稍微清理了一下,露出更多的部分。他注意到匣子的正面(他猜测是正面)似乎有一个凹陷的锁孔区域,结构很复杂,绝非普通挂锁。在锁孔下方,似乎还有一行极其微小、模糊的蚀刻文字或符号,在昏暗的光线下根本无法辨认具体内容。他伸出手指,用尽力气,在锁孔旁边一个相对干净平整的金属面上,用指甲深深地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箭头符号(→)和一个模糊的“水”字轮廓。箭头指向水洼的方向,“水”字则代表他此刻唯一的坐标。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刻痕浅而凌乱,在高烧的眩晕和身体的剧痛下,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标记,而非清晰的记录。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这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很重要,不能就此遗忘在黑暗里。做完这一切,他彻底虚脱,瘫倒在匣子旁冰冷的瓦砾上。意识再次开始模糊,高烧的浪潮重新席卷而来。在陷入下一轮昏沉之前,他模糊地想着:等……等我有点力气……一定要……打开看看……里面……也许有药……或者……吃的……
然而,他没能等到那一刻。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际,一阵隐约的、由远及近的皮靴踩踏瓦砾的声音,如同丧钟般敲响!
日军!他们又回来了?还是新的搜捕队?!
极致的恐惧瞬间压倒了身体的痛苦和高烧的昏沉!李默的瞳孔因惊骇而收缩!暴露了?!他们发现这里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顾不上那个神秘的金属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像受伤的野兽般猛地向水洼后方、更深的废墟缝隙里钻去!那里更加狭窄、黑暗,堆积着烧焦的木料和断裂的砖石。他拼命地将自己缩进最深的阴影里,用破布和灰烬掩盖身体,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皮靴声在豁口外停住了。手电光柱再次射入,粗鲁地扫视着这个空间。光线掠过了水洼,掠过了李默呕吐的污物,掠过了他刚刚爬行留下的痕迹……最终,停留在了那个被他清理过、露出更多部分的深灰色金属匣上!
“なにこれ?(这是什么?)”一个士兵疑惑的声音响起。
李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日军对这个匣子产生兴趣,深入翻找,他绝对藏不住!
光线在金属匣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仔细打量。接着,传来用刺刀敲击匣子表面的“铛铛”声,沉闷而结实。
“重い…ガラクタだ!(很重…是废铁吧!)”
“時間がない!次!(没时间了!下一个地方!)”
似乎是领队的不耐烦的呵斥声响起。沉重的皮靴声再次移动,手电光柱也随之移开,最终消失在豁口之外。
李默瘫在冰冷的废墟深处,浑身被冷汗浸透,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几乎窒息。暂时安全了。但那个金属匣……
他不敢立刻出去。在绝对的寂静中等待了许久,确认日军确实离开后,他才像一滩烂泥般从藏身处滑出来。他爬到金属匣旁,看着它在昏暗中沉默的轮廓。
打开它?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带着它走?更是天方夜谭。而且,它己经被日军看到了,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一个念头闪过。他环顾西周,目光落在水洼旁那片松软的、被渗水浸湿的灰烬和泥土上。他用右手,不顾左臂的剧痛,开始疯狂地挖掘!指甲很快翻裂,渗出血来,但他毫不在意。他挖出一个浅坑,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连推带滚,将那个沉重冰冷的金属匣一点点挪进坑里!匣子表面的复杂纹路和那个锁孔区域被灰泥覆盖。
做完这一切,他己经彻底虚脱,瘫在泥泞中,只剩下微弱的喘息。他用最后的力气,将挖出的湿泥和灰烬回填,小心翼翼地抹平表面,再撒上一些原有的、看起来自然的灰烬碎屑。最后,他从旁边拖过一块不大不小的、带着烧焦痕迹的碎木板,盖在了掩埋点上。
做完这一切,李默的意识己经模糊到了极点。高烧和伤痛吞噬了他。他隐约记得自己埋了东西,一个很重要的、冰冷坚硬的东西……在哪里?他茫然地环顾西周,视线无法聚焦。水洼……箭头……水……刻痕……他挣扎着爬回之前刻下标记的水泥板附近,但高烧和剧烈的体力消耗让他记忆混乱。他伸出颤抖的、沾满泥污和血渍的右手食指,在原来刻着模糊“水”字旁边那块相对平整的水泥地上,用尽最后的力气,又重重地划下了三道平行的、深深的刻痕(|||)。这像是一个无意识的标记,又像是对某个重要数字的模糊记忆(三?三十?他自己也说不清)。刻完这三道痕,他的手指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彻底陷入了深度昏迷。
冰冷的水泥地汲取着他残存的热量。那个沉重的秘密,连同他混乱中刻下的标记,一起被埋在了这片死亡废墟的深处。只有滴答的水声,永恒地陪伴着这个在炼狱边缘徘徊、在遗忘与铭记之间挣扎的灵魂。他埋下的,或许只是一个无用的铁盒,或许是一把通往未知的钥匙。而这一切的答案,只有时间,或者……另一个时空的“回响”,才能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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