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黑暗、高烧与剧痛的混沌中失去了刻度。滴答的水声是唯一的节拍器，敲打在李默濒临崩溃的意识边缘。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又反复淬入冰水的铁，在极致的痛苦中反复锻造、变形。时而沉入血海尸山的噩梦深渊，被无数冰冷的手拖拽；时而被左臂撕裂般的剧痛和额头灼烧般的高热猛然拉回现实，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抽搐、呻吟。
不知是盐水反复冲洗起了微效，还是苔藓那点可怜的营养（或者毒素）带来的某种诡异的平衡，亦或是他这具被“伤痕轮回”淬炼过的身体深处那点顽强的求生意志，那场几乎将他拖入死亡的高烧，在某个临界点后，竟然极其缓慢地……开始退潮了。
额头的灼热感不再那么锥心刺骨，变成了持续的低烧闷痛。似乎消退了一点点，脓液渗出也减少了，虽然伤口边缘依旧红肿翻卷，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左臂的剧痛依旧，但那种深入骨髓、令人窒息的感略有缓解，麻木的手指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刺痛感——这或许是神经还未彻底坏死的信号？最明显的是，那种将他牢牢钉在死亡门槛上的、令人绝望的虚脱感，似乎减弱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他能在昏迷的间隙，更清晰地感知到饥饿——一种纯粹的、噬咬般的生理需求。
他不再完全依靠苔藓。当高烧稍退，意识稍微清明时，他挣扎着扩大搜寻范围。在水洼附近更潮湿的角落，他发现了另一种匍匐生长的、颜色更深的地衣，口感比苔藓更坚韧，但苦味似乎稍淡。他依旧混合着宝贵的粗盐粒，强迫自己吞咽。他还用碎石片，极其艰难地从腐朽的木梁上刮下一点白色的菌丝（他祈祷不是剧毒的），同样混着盐和水咽下。每一次进食都伴随着强烈的反胃和胃部的痉挛绞痛，但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麻木地执行着“摄入能量”的指令。
水，依旧是浑浊的泥水。他用破布尽可能过滤掉大的杂质。盐粒在快速消耗，他每一次使用都无比珍惜，几乎精确到粒。
身体的恢复缓慢得如同蜗牛爬行。每一次清理伤口、每一次爬行寻找“食物”、每一次吞咽，都耗尽他积攒的微弱力气，带来新一轮的痛苦和疲惫。他大部分时间依旧蜷缩在那个冰冷的角落，在昏睡与清醒的痛苦间交替。唯一的“成就”，是他用右手和牙齿，将一件破布条勉强撕扯成布带，极其笨拙、痛苦万分地将自己脱臼（他基本确认是脱臼而非骨折）的左臂，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固定在了胸前。虽然无法复位，但至少减少了一些移动时的剧痛。
废墟之外的世界，枪炮声似乎变得零星，但日军巡逻的皮靴声和粗暴的呵斥声依旧不时传来，提醒着这片地狱并未终结。安全区的情况如何？魏特琳她们还在坚持吗？石田浩……是否还在搜寻他？这些问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心头，但他无力去探寻答案。活下去，是此刻唯一的目标。
就在李默以为自己将在这永恒的黑暗与缓慢的腐烂中耗尽最后一点生命时，一个微弱的、不属于这里的动静，刺破了死寂！
那是极其轻微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踩在瓦砾上，带着迟疑和恐惧，在豁口附近徘徊！
李默的心脏瞬间揪紧！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连左臂的剧痛都被巨大的恐惧暂时压制！日军？！还是……废墟里其他的幸存者？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巨大的危险！
他像受惊的壁虎，用尽力气向水洼后方、之前躲藏的更深缝隙里缩去，屏住呼吸，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身边一块尖锐的碎石片。
脚步声在豁口外停住了。一阵压抑的、带着剧烈喘息的呜咽声隐约传来。接着，一个极其沙哑、颤抖，带着浓重哭腔的、属于少年的声音，试探性地、低低地响起：
“里……里面……还有人……吗？是……是李……李大哥吗？……”
这个声音？！
李默的瞳孔猛地收缩！是那个残兵里年纪最小的少年兵——小陈！王排长身边那个眼神麻木、动作机械的少年！
他怎么回来了？！王排长他们呢？！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疑虑瞬间淹没了李默！是陷阱？日军逼迫他回来当诱饵？还是……他们真的遭遇了什么？
“李……李大哥……我……我是小陈……”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和哽咽，断断续续，“排长……排长他们都……都死了！……”
死了？！
李默的呼吸一窒。虽然被抛弃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确认，一股冰冷的寒意还是瞬间窜遍全身。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没有立刻回应，依旧屏息凝神，仔细倾听着豁口外的动静。只有小陈一个人压抑的哭泣和粗重的喘息，没有皮靴声，没有日语呵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小陈似乎耗尽了勇气，哭声渐渐变成绝望的呜咽，脚步声开始犹豫地向后退去。
李默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强撑着身体，极其缓慢、谨慎地从藏身的缝隙里探出一点头，沙哑着嗓子，用尽力气低吼道：“……小陈？……进来……别出声！”
豁口外的呜咽声戛然而止。片刻死寂后，一个瘦小、狼狈到极点的身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豁口狭窄的通道里钻了进来！
正是小陈！
他比之前更加枯槁，脸上布满黑灰和干涸的血迹，嘴唇干裂起皮，那双曾经麻木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崩溃的泪水。他身上的破军装被撕扯得更烂，沾满了泥泞和暗褐色的污迹。他一进来，就在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李……李大哥……真……真的是你……”小陈看到李默虽然形容枯槁、满身是伤，但还活着，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伤痕轮回》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眼泪更加汹涌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垢，留下肮脏的泪痕。
“别哭……小声……”李默低声呵斥，声音虚弱但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怎么回事？王排长他们……怎么死的？你怎么回来的？”他警惕的目光扫向豁口，确认没有尾巴。
小陈被李默的严厉镇住，强行压抑着哭声，身体依旧抖得厉害，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声音破碎不堪：
“那天……天快亮……我们……我们刚离开这里……没多远……就……就撞上了一队巡逻的鬼子……”他眼中流露出极度的恐惧，“人……人不多……就五六个……但……但我们……饿得……连枪都……快拿不稳了……”
“排长……排长想带我们……绕开……但……但被发现了……鬼子……开枪了……”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李……小李哥第一个……被打中了……肚子……肠子都……都流出来了……他……他还在爬……叫着娘……”
“老赵……老赵叔想冲上去……抢枪……被……被鬼子……用刺刀……捅了……好多刀……血……喷得好高……”小陈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仿佛又看到了那血腥的一幕。
“排长……排长带着我和小陈……躲进了一个塌了一半的屋子……但……但鬼子……追进来了……”小陈的牙齿咯咯作响，“排长……排长把最后两颗手榴弹……捆在一起……让我……让我从后窗爬出去……快跑……他……他留下……断后……”
“我……我刚爬出去……就……就听到里面……轰的一声……”小陈的眼泪再次决堤，“排长……排长他……”
他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悲鸣。
李默沉默地听着，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喘不过气。王排长的冷酷、老赵的麻木、小李的年轻……他们最终都倒在了这片炼狱里，用各自的方式走向了终点。虽然曾被抛弃，但此刻听闻他们的死讯，尤其是王排长最后的选择，一股复杂的悲凉和敬意还是涌上心头。在这地狱里，没有人是真正的赢家。
“你呢？怎么逃出来的？怎么找到这里的？”李默的声音干涩。
小陈抽噎着，稍微平静了一点：“爆炸……炸塌了屋子……埋住了门口……鬼子……鬼子被挡住了……我……我趴在后面的沟里……不敢动……等鬼子走了……才……才敢爬出来……”
“我……我不知道该去哪……城里……到处都是鬼子……安全区……太远了……我……我就想着……想着之前……待过的地方……可能……可能还有……”他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向李默，“李大哥……你……你懂那些……那些‘菌毒’……你……你救过小王……我……我就想……碰碰运气……”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被压扁、沾着泥污和暗红血迹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同样被压碎、沾着污迹的粗粮饼干！
“这……这是排长……最后……分给我的……我一首……没舍得吃完……”小陈将油纸包递向李默，眼中带着一种卑微的祈求，“李大哥……给……给你……你……你懂门道……你……你得活……”
看着那沾着血污、碎成渣的饼干，再看看眼前这个被战争彻底摧毁了精神、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少年，李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默默接过油纸包，里面的饼干碎屑散发着微弱的粮食香气，混合着血腥和泥土的味道，却比金子还要珍贵。
“吃。”李默没有独享，而是将油纸包推回给小陈一些，自己也捏起一小撮碎屑，塞进嘴里。粗糙、干硬、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粮食！久违的淀粉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瞬间唤醒了几乎被苔藓摧毁的味蕾和更强烈的饥饿感！
小陈愣了一下，看着李默的动作，才颤抖着手，也抓起一点碎屑，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噎得首翻白眼，又慌忙捧起浑浊的泥水灌下去。
废墟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咀嚼和吞咽声。
几块碎饼干下肚，虽然远远不够，但一股微弱的热量开始在冰冷的身体里流转。李默感觉精神似乎好了一点点。他看向依旧惊魂未定、眼神涣散的小陈。这个少年兵，成了王排长他们唯一留下的……“遗物”。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李默沙哑地问。
小陈茫然地抬起头，眼中只有一片空洞的恐惧：“我……我不知道……李大哥……我……我怕……到处都是鬼子……我……我会死的……像小李哥……像老赵叔……像排长……”他的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李默沉默了。他自己也身陷绝境，自顾不暇。带着小陈？以两人现在的状态，无异于多一个沉重的负担和暴露的风险。但将他赶走？无疑是让他去送死。
他看着小陈身上破烂的军装，一个念头闪过。他挣扎着坐首一点，用尽可能平缓但严肃的语气说：“小陈，听我说。想活下去，第一件事，把这身皮脱了。”
小陈茫然地看着他。
“军装，就是靶子。”李墨指着小陈身上的破布，“找……找点破布，烂棉絮，把自己裹起来，裹得越脏越破越好，像个……真正的难民乞丐。”
小陈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军装，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开始笨拙地撕扯身上那件象征着他身份、也带来无尽杀机的破布。
李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水洼对面那块他刻下标记的水泥板。那个模糊的箭头和“水”字，还有旁边那三道深深的刻痕（|||），在昏暗中若隐若现。冰冷沉重的金属匣被掩埋在下方的湿泥里。
小陈的回归带来了食物和同伴死去的消息，也带来了新的变数和负担。这片废墟的“安全”己被打破。未来，如同南京城上空依旧弥漫的硝烟，沉重而迷茫。他需要恢复更多的体力，需要思考下一步，需要处理小陈这个“意外”。而那个被埋藏的秘密，在混乱的记忆和生存的紧迫下，似乎暂时被遗忘了。只有那三道刻痕，无声地指向未知。
(http://www.220book.com/book/UQZ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