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他们,是去请山上的‘好汉’下山了”,像一把淬了冰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院子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黑风山。 那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个禁忌。是附近几十里所有村庄,谈之色变的、代表着烧杀抢掠和死亡的……代名词。
山上的,不是什么“好汉”,而是一群杀人不眨眼、为了半个铜板就能取人性命的、真正的亡命徒!
“轰——”
刚刚还因为有了活计、吃了饱饭而升起一丝希望的村民们,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了。
那股子源于求生的勇气和对陈家的感激,在“黑风山悍匪”这五个字面前,被绝对的、压倒性的暴力恐惧,瞬间,碾得粉碎。
“土……土匪来了……” “跑啊!再不跑就没命了!” “陈有德这个天杀的畜生!他要把我们全村人都害死啊!”
恐慌,像一场最猛烈的瘟疫,瞬间引爆。
村民们扔掉手中的工具,扔掉那来之不易的“饭碗”,脸上,是那种面对天灾人祸时,最本能的、动物性的恐惧。他们转身,就要像无头苍蝇一样,冲出这个院子,逃回他们那虽然没有食物、但至少暂时还没有土匪的家里。
他们要逃。 逃离这个,即将成为土匪第一攻击目标的、富裕的、充满了食物香气的……陈家。
院子,在瞬间,从一个井然有序的工坊,变成了一个即将崩溃的、混乱的炸营。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沉重无比的巨响,骤然响起!
是陈大牛!
这个刚刚才被父亲赋予“守护者”之名的少年,在所有人都陷入恐慌的、最关键的时刻,他没有去劝,也没有去喊。
他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扇由他亲手打造的、厚重无比的新院门,狠狠地、关上了!然后,他将那根比他手臂还粗的巨大木栓,“咔”地一声,死死地插进了门卯里!
这一个动作,简单,粗暴,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强大的力量。
它像一道惊雷,瞬间,镇住了所有想要逃跑的人。
也像一道无形的墙,将所有人的退路,都彻底斩断!
“谁都不准走!”
陈大牛转过身,他那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山,堵在了门口。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锋利的、用来砍柴的黑铁砍刀。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般的、近乎疯狂的狠戾。
“现在跑出去,你们能跑到哪里去?!”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却又字字清晰,像石头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跑回你们那空荡荡的家,等着土匪一个个上门,抢走你们最后一件破衣服,再一刀砍了你们的脑袋吗?!”
“我爹不在!但这个家,还没倒!”
“今天,谁想从这个门里跑出去,就先从我陈大牛的尸体上,踩过去!”
他这番话,充满了少年人的、不计后果的血勇。
但,就在这人心即将彻底崩溃的时刻,这份血勇,却像一剂最猛的强心针,硬生生,将所有人的恐慌,都暂时压制了下去。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这个,在他们印象中,一首都只是个沉默寡言的半大孩子的……陈家大郎。
而真正稳住军心的,是林秀娘。
她从人群后,缓缓地,走了出来。
她走到大牛身边,伸出手,在那孩子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轻轻地、安稳地,拍了拍。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缓缓地,扫过院子里那一张张惊恐、绝望、而又茫然的脸。
她的声音,没有大牛那么激昂,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母亲的、足以穿透人心的力量。
“大牛,说得对。”
“跑,是没用的。”
“你们看看院子外面,”她的声音,变得无比的、现实而又残酷,“那里,没有水,没有粮,只有干裂的土地,和跟我们一样,在等死的乡亲。”
“再看看我们这个院子里面,”她指了指那堆积如山的土豆,指了指那口还在冒着热气的大铁锅,指了指那口……能源源不断涌出清泉的“神井”。
“这里,有水,有粮。有墙,有门。”
“这里,有能让我们所有人的孩子,都活到下一个天亮的……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女主人的、决绝的光芒。
“我男人走的时候,把这个家,交给了我。现在,我就把话,撂在这里。”
“从现在起,这个院子,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城池!”
“土匪要来,就让他们来!我们,就在这里,跟他们,打一场!”
“是愿意站着,为了孩子,为了活命,拼死一搏!还是愿意跪着,跑出去,像条野狗一样,被人一刀一刀地,慢慢宰了!你们……自己选!”
这番话,没有半句废话,句句,都戳在这些早己被逼上绝路的村民们,最痛的、也最软的……那根弦上。
是啊,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这个世道,哪里,都不是天堂。
院子里,那个曾经在井边打架的汉子,第一个,从地上,捡起了他刚才扔掉的锄头。他将锄头扛在肩上,走到大牛身边,瓮声瓮气地说道:
“大牛兄弟,林家嫂子,说得对!”
“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但谁要是敢动我婆娘和娃子,我他娘的,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从他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我……我也留下!” “算我一个!跟他们拼了!”
一个,两个,十个…… 越来越多的人,从地上,重新捡起了他们的“武器”——锄头,扁担,柴刀,甚至是……磨得锋利的石头。
他们的脸上,恐惧,依旧在。 但那恐惧的背后,却滋生出了一种,更强大的、被逼到墙角后,为了守护,而爆发出的……凶性!
一场以保卫家园为名的、全民皆兵的“堡垒防御战”,在林秀娘和陈大牛的带领下,迅速而又有序地,展开了。
林秀娘,成了这座“城池”的,总指挥官。 她将所有的妇女、老人和孩子,都组织了起来,成立了“后勤与远程打击部队”。
“把家里所有能烧的油,都给我拿到灶上来!大锅里,不准断了开水!” “把院子里所有能砸人的石头,都给我搬到屋顶上去!” “把所有的切菜刀,镰刀,都给我绑在竹竿上!做成长矛!”
她的指令,清晰,果断,充满了战争时期特有的、冷酷的效率。
而陈大牛,则当之无愧地,成为了“城防总队长”。 他带领着所有还能打的、年轻力壮的男人,开始加固防御。他们用那座巨大的石磨,和所有的重物,死死地抵住了院门。他们将削尖了的竹子,插在院墙的顶端。他们,甚至在院门口,挖出了一个简易的、充满了尖刺的陷阱。
三牛,成了最勇猛的“运输队长”。他不知疲倦地,将一块块沉重的石头,搬上屋顶。 王春花,这个曾经最柔弱的女人,此刻,却成了最坚定的“政委”。她一边组织妇女们烧水,一边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去安抚那些还在瑟瑟发抖的女人和孩子。
整个陈家院落,彻底变成了一个,武装到牙齿的……战争堡垒。
夜,越来越深。 所有人都知道,土匪,随时可能到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到极致的、混合着泥土、汗水、和滚油气味的……战争的味道。
就在这时,林秀娘,想起了丈夫留下的、最后,也是最强大的……那张底牌。
她走进屋,从最隐秘的柜子里,取出了那个装满了“特制防虫辣椒水”的、不起眼的葫芦。
她将葫芦,交给了院墙上,负责第一道防线的……陈大牛。
“大牛,”她看着儿子那张坚毅的脸,声音,无比郑重,“这是你爹留下的‘神水’。他说,这东西,不仅能防地里的害虫,更能防……人心里的恶鬼。”
“记住,不到万不得己,不要轻易动用。” “但如果,土匪真的冲了进来……就让所有人都闭上眼睛,然后,把这葫芦里的水,对着他们的脸,给我……泼出去!”
陈大牛接过那个葫芦,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他知道,这是爹留给他们的……定心丸。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声风吹草动,都像死神的脚步,叩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终于——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个时辰。
负责在屋顶上瞭望的、那个视力最好的村民,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着极致恐惧的、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般的……嘶喊。
“来……来了……”
“山……山下来了……好……好多火把……”
唰!
院墙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山坡下的那条小路。
只见,在远处的黑暗中,一排,两排,三排…… 密密麻麻的火把,如同鬼火,正组成一个巨大的、充满了侵略性的阵型,悄无声息地,却又无比迅速地,朝着他们这座孤零零的山坡,包围而来。
那不是村民,更不是官府。 那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真正的……杀戮者。
火光,映照出他们脸上那狰狞的、嗜血的笑容。 也映照出,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手持折扇、脸上挂着得意与怨毒笑容的……陈有德。
在他身边,是一个身材更加魁梧、脸上带着一道从眼角延伸到嘴角的恐怖刀疤、肩上扛着一把鬼头大刀的……独眼壮汉。
风暴,来了。
林秀娘站在院墙上,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火光,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身边,大儿子的手。
她的掌心,冰冷,全是汗。 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知道,她和她的孩子们,和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己经,再无退路。 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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