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沸油和滚石带来的，仅仅是肉体层面可以忍受的剧痛，那么此刻在山坡下如同瘟疫般弥漫开来的"神水"，带来的则是生理层面无法抗拒的、毁灭性的降维打击。
那股霸道到极致的辛辣气味，无孔不入。它像亿万只看不见的、带着地狱灼热火焰的蚂蚁，疯狂地钻进土匪们的眼睛、鼻腔、喉咙，乃至肺叶深处。所到之处，皆是毁灭性的灼痛与令人疯狂的窒息感！以独眼龙为中心，那十几个最精锐的悍匪，在一瞬间就扔掉了手中的武器。他们狰狞的脸庞彻底扭曲变形，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眼睛、脸和喉咙，仿佛要将那里的皮肉连同痛苦的根源一起活活撕扯下来。
"妖术！这是妖术！"
"我的眼睛瞎了！我瞎了！啊啊啊！"
"水......救命......水......"
这些上一刻还在狞笑着准备进院屠杀的杀戮机器，下一刻就变成了在地上翻滚哀嚎、口吐白沫、屎尿齐流的可怜虫。他们引以为傲的凶悍与意志，在这种纯粹的、来自生理本能的酷刑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院墙之上，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诡异恐怖的景象彻底镇住了。他们想象过胜利，也想象过惨败，却从未想过，战争会以这样一种近乎冷酷审判的方式，发生惊天的转折。这不像厮杀，更像是一场来自神明的惩罚。陈大牛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双手，脸色苍白。他为自己亲手释放了这"神罚"而感到后怕，又为这恐怖的力量能够保护家人而战栗自豪。
"别愣着！"
又是林秀娘！她第一个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她看到了敌人的崩溃，更看到了那稍纵即逝的、奠定胜局的黄金机会！
"开水！石头！所有能扔的东西！都给我往下砸！"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形，却充满了抓住机会的决绝，"趁他们乱！要他们的命！"
"杀------！"
大腿上还插着半截箭杆的王二虎第一个响应！复仇的火焰点燃了所有人的血性。恐惧被仇恨所取代，怜悯被最原始的生存欲望所覆盖。墙上的村民们仿佛都疯了，他们将石头、开水、甚至削尖的长矛，疯狂地倾泻向山坡下那些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活靶子"！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未被"神水"首接波及的土匪们，看着这人间炼狱般的景象，看着自己最精锐的同伴在地上痛苦扭曲、被活活砸死烫死，他们的心理防线被"恐惧"这柄最锋利的锤子，彻底击穿。
"妖怪！他们是妖怪！"
"快跑！这是诅咒！"
不知是谁第一个扔掉了武器，连滚带爬地朝着山下的黑暗中逃去。士气，如同雪崩般彻底崩溃。剩下的土匪再也顾不上什么头领和财宝，只想着逃离这个由魔鬼守护的山坡。而罪魁祸首陈有德，早在"神水"发威的那一刻，就吓得屁滚尿流，第一个钻进了草丛，消失得无影无踪。
独眼龙没跑，也跑不了。作为核心目标，他承受了最大剂量的"神水"。他那只独眼早己血肉模糊，喉咙里像灌满了烧红的铁砂，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酷刑。他听着手下的惨叫与逃跑声，听着墙头上那复仇胜利的嘶吼声，这个横行黑风山十几年的悍匪头子，第一次，品尝到了名为"绝望"的滋味。
"给......我个痛快......"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回应他的，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狠狠砸在了他的后心。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然后软软地倒在了那片浸满了鲜血和泪水的土地上。那只曾经凶狠狰狞的独眼，空洞地、茫然地，望着死寂的夜空。
当最后一个土匪消失在黑暗中，当最后一声惨叫归于沉寂，一场惨烈血腥的攻防战，终于落下了帷幕。院墙之上，死一般的寂静，无人欢呼。所有人都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们脸上、身上，都沾满了血污——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战争结束了，但战争留下的创伤，却永远无法抹去。
然而，就在这劫后余生的脆弱平静刚刚降临之时，一阵整齐、沉重、充满肃杀之气的马蹄声，突然从山下的官道遥遥传来。
院墙上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村民，心，再一次揪紧！
晨曦的微光中，一队约三十人的官兵，身着制式铠甲，手持长枪，正缓缓朝着山坡而来。队伍的最前方，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锦袍、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人，正是县衙的钱吏。而最让林秀娘和陈大牛瞳孔猛缩的，是钱吏右侧，那个狼狈不堪、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之色的身影——正是昨夜第一个逃跑的，陈有德！
他没有去黑风山，而是连夜跑去了县城，搬来了官兵！
钱吏的目光越过山坡下狼藉的战场，越过那些土匪的尸体，最终，定格在了院墙上那些沾满血污、严阵以待的村民身上。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同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代表县尊权威的令箭。声音不大，却像最终的审判，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大河村村民，陈墨一家，并一众乡人，涉嫌聚众私斗，滥用私刑，并以妖术残害人命。"
"县尊大人有令。"
"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打开院门，接受调查。"
"若有反抗......"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格杀勿论。"
那句冰冷的"格杀勿论"，像一把无形的铁锁，锁住了所有人的喉咙，也锁灭了他们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光。前一刻，他们是保卫家园的英雄；下一刻，他们却成了王法要审判的罪犯。
陈有德小人得志的狂笑声刺破了死寂。"看到了吗？这就是下场！跟朝廷作对的下场！"他的笑声像毒锥，扎在每个村民脆弱的心上。
就在所有人都被"王法"二字压得即将放弃抵抗的时刻，林秀娘，这个身上还沾着血污的女人，缓缓向前一步。她清澈而平静的目光，越过数十米的距离，落在了钱吏的脸上。
"钱大人，"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场听清，"在您下令将我们'格杀勿论'之前，民妇斗胆，问您三个问题。"
她的话语如清风，吹散了绝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瘦弱却显得无比高大的身影上。
她缓缓竖起了第一根手指，声音清越，首击人心。
"第一个问题——昨夜，当黑风山数十名悍匪举着火把、挥舞着屠刀，将这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时，大人您麾下的官兵，在哪里？"
"当悍匪用攻城木一下又一下地撞击我们家的大门，当我们的男人用血肉之躯抵挡屠刀，鲜血染红脚下这片土地时，您口中的'王法'，又在哪里？！"
这质问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钱吏脸上！他脸色一僵，竟无言以对。
林秀娘没等他回答，便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目光如刀锋般转向那个躲在官兵身后、一脸快意的陈有德。
"第二个问题------大人您，凭什么定我们的罪？"
"就凭他吗？"她指着陈有德，声音陡然凌厉，"就凭这个在宗族内巧取豪夺不成便怀恨在心！在乡邻间挑拨离间不成便勾结匪寇！就凭这个眼睁睁看着族人被屠戮，自己却躲在草丛里摇尾乞怜的叛徒吗？！"
"大人！您是官！是代表朝廷的青天！难道我们的王法，就要靠一个通匪叛徒的几句'证词'，来给我们这些用命保住了家园清白的良民定罪吗？！"
陈有德脸涨成猪肝色，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血口喷人！我是为民请命！"
"请命？"林秀娘发出悲凉而嘲讽的笑，"请来屠刀杀尽乡邻吗？陈有德，你脚下埋着的是你陈家的祖宗！你身后站着的是朝廷的官兵！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对得起谁？！"
钱吏脸色愈发阴沉，他看着陈有德的目光中，己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怀疑。
最后，林秀娘缓缓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她的声音不再质问，而是变得洪亮、庄严，充满了一股浩然之气，仿佛是在代满院的乡亲，叩问天地。
"最后一个问题，民妇想问问大人，问问这朗朗乾坤！"
"我们，何罪之有？！"
"土匪来了，我们不引颈受戮，奋起反抗，保卫家园，何罪之有？！"
"眼看家门将被攻破，我们的妻女将要受辱，我们拼死反击，血战到底，何罪之有？！"
"官兵不至，王法缺席，我们用自己的命，填平了这无法无天的沟壑！我们守护了朝廷的土地，守护了皇上的子民！我们......到底何罪之有？！"
"如果！"她的目光扫过山下所有官兵，坦然无惧，气势甚至压过了对方的兵锋！
"如果说，活下来，是罪！不甘为鱼肉而反抗，是罪！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被恶人夺去，是罪！"
"那么，这罪......"
她顿了顿，环视着院墙上那些被她的话语点燃了胸中烈火的乡亲们，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最后的答案。
"我们，认了！"
这番话，如天雷滚滚，在每一个人的头顶炸响！
林秀娘想起她男人之前给她说的这些话，当时只觉得自己只是农民这些大道理和自己没关系。现在想想庆幸还好耐住性子听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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