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陆淮川。
他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扶住她的力道恰到好处，既稳住了她踉跄的身体，又不会让她感到被冒犯。
隔着单薄的棉袄布料，苏晚晚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和一种属于军人特有的、令人心安的沉稳力量。
她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昏黄的灯光下，那双眼依旧沉静如寒潭，但苏晚晚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冰封的湖面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裂开了，流淌过一丝……探究？
审视？还有一丝……连他本人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极其隐晦的……担忧？
“谢……谢谢。”
苏晚晚的声音带着脱力后的虚弱和沙哑，站稳后，轻轻挣开了他的搀扶。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瞬间僵硬，以及随之而来的、重新拉开的距离感。
厌恶的底色仍在，但刚才那短暂而有力的扶持，并非错觉。
“晚晚！我的儿啊！”
周秀芬这时也反应过来，松开陆晓梅，踉跄着扑过来，一把将苏晚晚紧紧搂住！
老太太哭得更大声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粗糙的手掌不住地拍着苏晚晚的后背，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拍进怀里。
“你吓死娘了！吓死娘了！你咋那么大胆子啊！那王阎王是能惹的吗？他那棍子要是……要是……”
周秀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又是后怕又是心疼，
“都是那黑了心肝烂了肺的贾家！挨千刀的贾有田！肯定是他们！肯定是他们指使的！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玩意儿！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呸！欺负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啊！”
周秀芬的哭骂声充满了最朴实的愤怒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搂着苏晚晚，像是搂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那份发自内心的疼惜和依赖，毫无保留地传递出来。
“娘，我没事……真没事……”
苏晚晚被婆婆搂得有些喘不过气，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鼻子发酸。
她轻轻拍着周秀芬的背安抚着，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东屋，眉头微蹙。
“娘，您别哭了，当心身子。晓梅也吓坏了。”
苏晚晚轻声劝着，看向还在抽泣的陆晓梅，
“晓梅，别怕了，坏人被打跑了。”
陆晓梅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看着被奶奶紧紧搂住的嫂子，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疏离，只剩下全然的依赖和一种近乎仰望的光芒。
她用力地点点头，小声地、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嫂子……”
这一声“嫂子”，喊得苏晚晚心头一软。
陆建国也缓过劲来，看着被老妻搂在怀里、脸色苍白却眼神清亮的儿媳妇，再看看一片狼藉的家，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晚晚……是爹没用……让你受惊了……”
“爹，您别这么说。”
苏晚晚连忙道，“是那些人太欺负人。”
陆淮安一首没说话，他默默地走到院子角落，那里堆放着白天劈好的柴禾。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把豁了口的柴刀，走到一块粗大的木桩前，猛地抡起胳膊！
“砰！砰！砰！”
沉重的劈砍声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地响起，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
木屑飞溅！
每一刀都劈得又狠又深，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憋屈和刚才那无能为力的耻辱感，都狠狠劈进这木头里！
火星子随着他的动作在刀刃和木桩接触的瞬间迸溅出来！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但那双年轻的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和他看向苏晚晚时偶尔闪过的复杂光芒，说明了一切。他此刻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苏晚晚看着闷头劈柴、劈出火星的小叔子，再看看依靠着自己的婆婆，惊魂甫定的公公，还有满眼依赖的小姑子，心头五味杂陈。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像一把粗糙的锉刀，硬生生磨掉了陆家人对她最后那层厚厚的隔阂与排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后怕、感激、依赖，还有陆淮安眼中那种近乎“崇拜”的情绪。
虽然这崇拜可能只是少年人一时热血。
她成功了。
不仅击退了栽赃，更是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家里，用一场硬仗，初步站稳了脚跟。
“娘，我们先收拾一下吧，不然晚上没法睡了。” 苏晚晚轻声提议。
“对对对！收拾！收拾！”
周秀芬如梦初醒，赶紧松开苏晚晚，胡乱抹了把眼泪，看着狼藉的东屋，又心疼又气愤，
“这帮天杀的！把屋子祸害成这样！晚晚你快去炕上坐着，别动！娘来收拾！”
“娘，我帮您。”
苏晚晚坚持。她知道周秀芬也吓坏了，累坏了。
陆建国也默默走过来帮忙。
陆淮安劈柴的力道似乎小了些，但依旧没停。
一家人，在劫后余生的沉默与压抑的愤怒中，开始收拾被翻得底朝天的东屋。
抖落衣物上的尘土，将被踩脏的棉絮小心拍打，把掀翻的炕席重新铺好，将散落一地的东西归位……动作缓慢而沉重。
苏晚晚主要负责整理炕上的被褥。
她背对着门口，借着弯腰铺被子的动作遮挡，意念微动，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灵泉水，悄无声息地注入炕头那个缺了口的粗陶碗里——那是陆淮川之前给她温水的碗，里面还剩了小半碗凉水。
做完这个，她才端起碗，装作口渴的样子，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清凉甘冽的气息混合着凉水滑入喉咙，瞬间驱散了喉头的干涩和紧绷的神经，一股温和的能量缓缓滋养着疲惫的身体和因情绪波动而有些发紧的腹部。
夜更深了。
狼藉的东屋终于被勉强收拾出能睡人的样子。
油灯被吹灭，黑暗中，苏晚晚躺在重新铺好的炕上，身下的暖意再次包裹上来。
她实在太瞌睡了，也顾不上她男人怎么还不进屋一起睡。
身体的极度疲惫让苏晚晚的意识很快模糊，但她心里却异常清醒。
她知道，贾家的报复绝不会停止，今晚只是开始。
她也知道，陆淮川跟她之间的隔阂，不是一两次可以消除的。
但此刻，婆婆毫无保留的维护，小姑子依赖的眼神，小叔子沉默的“火星”，甚至公公那声沉重的叹息，都成了支撑她的力量。
就在她意识沉沉，即将坠入梦乡的边缘——
腹部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铁钳拧紧般的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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