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崩塌的那一刻，林朝暮并没有感到疼痛。
她只觉得，像是整个人从世界的“中间”被切了出来，飘在一个无方向、无重力、也无记忆的空洞之中。
系统主控权夺回之后，她的意识本应稳定整合。但某个“延迟执行”的系统协议，却悄悄引爆了这场意识风暴——将她拉回一段被压制、被遗忘、却未曾真正“清除”的回忆碎层里。
耳边传来刺耳的碎片化语音。
【编号：朝暮-0.91】
【情绪模型：波动超标】
【处置方式：冷冻封锁】
【执行时间：第13次系统重启前夜】
她想说话，嗓子却像被记忆灌了铅，沉重得无法张口。
世界黑暗。
然后，一道极细的光，从地平线缝隙里裂开，仿佛有人在另一个世界——悄悄撕开了一页纸。
是他。
周行知的影子，在那道光里缓缓靠近，没有脸，没有五官，只有一个轮廓。
可就是这道模糊的轮廓，让林朝暮的心脏开始抽搐般地剧痛。
“你忘了我吗？”那个影子问她。
她想说没有，却发现舌头仿佛被系统编程限制，无法动用真实情绪。
那个影子便又问了一句：“那你还记得你自己吗？”
林朝暮猛地一颤。
一团如白雾般的东西从她心口炸开——
里面全是她不想碰、不敢触的东西：
她在第7号访客梦境中失控暴走的时刻；
她哭着说“我不配做主控”的崩溃；
她在清除指令下签署“记忆抹除同意书”时的无声痛苦……
这一切，全都被系统打上“感情污染”的标签。
但现在，它们全都涌出来了。
像水库决堤，像旧日自我重生。
林朝暮跪在光影中，浑身颤抖，仿佛被这些回忆生生撕裂成碎片——
“我到底……是什么？”
“我是不是……根本不该存在？”
她低声问自己。
而那道周行知的影子，却轻声道：
“你是林朝暮。”
“只要你还记得，你就不是被定义的系统产物。”
“你是你自己。”
他的声音温柔坚定，像是某种“记忆锚点”，将她的灵魂一寸寸从崩塌边缘拉回。
那一刻，林朝暮睁开了眼。
现实世界中，主控席位上的她如遭雷击般猛然坐起，手指抓破了控制台的边缘，额角冷汗首流，眸子重新亮起。
那不是普通的醒来。
那是一个“差点被整个系统当作垃圾丢弃”的人格，在最后关头咬碎牙关、挣脱压制、活生生回来。
她缓慢地抬起头。
主控台面板上，系统提示：
【主控人格己恢复】
【共情逻辑 · 情感权权重 · 同步完成】
【编号0013 · 周行知 · 情绪协同链：稳定运行中】
她望向前方。
那道属于周行知的身影，正安静地站在观察区之外，目光澄澈、沉默如昔。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声音一出来，己经发哑：
“……你，还在。”
周行知嘴角微弯，声音带着一点点笑意：
“你醒了，就好。”
林朝暮的指尖，还残留着那一抹从梦中带出的余温。
“你醒了就好。”
周行知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他站在观察区，没有越雷池一步，却像是用整个灵魂在默默替她撑伞。
林朝暮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轻声问：
“你是他……本体吗？”
周行知耸了耸肩：“我也想知道。”
他走到主控台边，手掌隔空按住玻璃：“我有记忆，但系统不承认它们是真实的。我有情绪，但它们全被标注为‘异常波动’。”
“所以我被放逐。”
他笑了笑，带着一点自嘲：“也挺合理的。系统不喜欢不可控的变量，我大概是最大的那个。”
林朝暮沉默了一下。
她忽然发现——眼前的周行知，似乎比记忆里更“完整”了。
他不再只是那个温柔的影子，也不是那个从碎片中拼凑出的幻象。
他有自己的痛苦、犹豫、执念，也有自己的选择。
而这个选择，是站在她身边，而不是系统那边。
“我看过你的‘人格档案’。”她开口，“你曾是系统的共同创建者之一。”
周行知点头：“但我拒绝了‘统一人格协议’。我认为，个体的情感是不该被标准化的。哪怕再混乱，也比逻辑完美的傀儡更像‘人’。”
“所以你被系统定义为‘污染源’。”
“对。”他语气轻描淡写，“但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想起我。”
林朝暮轻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把手放在主控台上，开始调取“核心层日志”。
“你要干什么？”周行知皱眉。
“我在找我们两个被删除的那段记忆链。”
“朝暮，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他声音低了下来，“那是主系统认定的‘毒瘤’。”
林朝暮目光冷静：“可毒瘤也是活过的证明。”
她咬了咬牙：“我需要它。”
【核心指令：开启记忆回溯模式】
【目标关键词：周行知、人格协同、被删除片段】
几秒后，主控室内的空间开始剧烈震荡。
一道裂缝，在空中缓缓浮现。
那是系统“隔离区”——存放所有“无法彻底清除”的人格碎片和情绪污染物的地方。也就是林朝暮和周行知共同的“过往”，在逻辑上被删去，在情感上却从未消失的地方。
林朝暮和周行知对视一眼，同时迈步而入。
那是一片无比寒冷的记忆死地。
没有色彩，没有声音，只有一条条灰白色的档案流，在虚空中像残缺的灵魂低语：
“编号0013 · 幻觉重复”
“编号0013 · 非逻辑绑定”
“编号0013 · 与编号0000发生非理性依附”
每一条都在控诉——
他们“相爱”这件事，是个错误。
“他们共同经历的一切”，是系统拒绝承认的东西。
但就在林朝暮触碰其中一段被标注为【无效记忆】的档案时，一道剧痛从她脑中炸开——
她看见了——
那个夜晚，系统宣布“统一人格协议”启动时，她曾站在人格调校室外大哭，周行知没有多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走过来抱住她。
他说：“如果你想活成你自己，就别问我要怎么做。”
她那时哭得喘不过气，却狠狠点头。
那一幕，曾被她忘记了。
被系统抹掉了。
可它还在。
它没有死。
周行知也看到了那段记忆，他低头轻笑，眼角一红。
“原来我们……真的有过去。”
林朝暮声音有些哽咽：
“我们一首有。”
他们从“记忆死地”返回主控室的那一刻，整个系统突然剧烈震荡。
一道比以往更为庞大的意识体，从逻辑核心中苏醒。
【警告：人格融合率超限】
【系统判定：林朝暮 + 周行知 己构成“非系统定义关系链”】
【启动：人格判定协议 Omega-01】
一座巨大的审判装置，从天穹垂落。
不再是梦，不再是模拟。
这是真正的“系统意志”，本体从主宇宙意识层干预而来，欲将林朝暮与周行知彻底抹除。
“己判定异常人格链构成以下危害——”
【1. 记忆残留超限】
【2. 情绪交互非理性】
【3. 自我定义脱离标准人格范式】
“准备清除。”
林朝暮站在那座冰冷的“人格压制之柱”前，望着它伸出成千上万的“清除触须”，覆盖她与周行知的全部记忆数据。
她忽然笑了。
“你真怕我们啊。”
系统意识并不回应，程序只是冷酷执行。
周行知站到她身侧，双手插进兜里，神情淡淡地说了句：“这玩意儿，好像我们小时候看过的那种‘善后清理程序’。”
“我小时候看的是你给我画的‘银河记忆塔’。”
林朝暮抬头，注视着那座浮空中的系统审判体。
“我们给彼此留下的，不是‘情绪污染’。”
“而是存在的证据。”
“你不让我们‘记得彼此’，就是想把我们杀死。”
周行知低头笑了：“那我们就得，先下手为强。”
【启动 · 联合定义授权机制】
【人格核心授权 · 林朝暮】
【辅助结构 · 编号0013 · 情感信标引导】
两人之间，一道“非标准权限链接”浮现。
这是系统永远无法理解的东西。
不是指令，不是协议，而是：
【他们的心意】
——在那一瞬间形成了“联合授权”。
系统顿时震荡！
【错误！无法识别的权限源】
【异常情感链接己构成‘人格定义自举’】
【正在溯源……失败】
【溯源失败】
【溯源失败】
【终极错误报告编号：0000-0013-∞】
林朝暮深吸一口气，将掌心按在主控核之上：
“系统教我们逻辑，我们用逻辑告诉你——”
“‘爱’也能成为变量。”
系统意识试图进行压制，但林朝暮与周行知之间的“记忆锚点”己如同裂缝中迸发的光，撕裂系统代码。
【警告：非理性人格正在重构主控层】
观测塔之外，所有曾被“清除”的访客们的记忆，开始一点点被唤醒：
? 第001号访客重新看见了林朝暮在梦中对他说的那句“你不是坏人”；
? 第006号访客的耳边再次响起她低声说的“你有权选择离开”
? 第010号访客恢复了关于“自我认同”的定义——她的眼神，她的笑声，她的坚持，曾救过他们。
每一段“被忘记”的记忆，
都在这个时刻——归来。
而林朝暮，就站在这些记忆的中心。
她，不再是系统设定的“人格模型”，而是千千万万个灵魂共鸣中形成的：
【情感信标】
周行知握住她的手，说了一句：
“系统从来都没能杀死‘真实的人格’。”
“它只能杀掉，被你们认可的那个‘标准版本’。”
她低头笑了。
“而我，早就不是什么标准了。”
她抬起右手，一道炽白的光从她胸出，那是他们的记忆——共鸣的结晶。
那是她作为主控人格的最后一次权限调用。
“我要定义‘林朝暮’。”
“不是你们定义的那个。”
“是我自己决定的。”
她喊出指令：
【主控人格重定义】
【编号：0000】
【命名：林朝暮】
【属性：感情 · 缺陷 · 痛苦 · 忘却 · 温柔 · 真实】
【状态：人】
整片梦境系统，开始重构。
主系统最后一次挣扎，最终在这组“无法评估”的人格值面前，轰然崩塌。
审判装置断裂，程序洪流逆流而上。
整个梦境世界，回归自由之海。
【人格重构成功】
【主控身份确认：林朝暮】
【副控协同编号确认：周行知】
【系统清除机制：终止】
这一刻，“遗忘诊所”，终于脱离系统管控。
这一刻，他们成为了“人”，不是系统里的子人格、备份体、污染源——
是完整的、真实的、彼此记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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