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月巷的夜刚褪去，晨光薄得像一层没抹匀的水彩。七点整，校工老董解开小学后门的铁链，钥匙在锁孔里转出两声干脆的“咔嗒”。
今天的流程表第一行，写着：
“寻墙·第一例：小学后门长廊”。
林朝暮把那页格子贴在门口的临时展板上，旁边挂了个小铜铃——每有一位当事人进门，铃会响一次，像提醒整个观测塔残核：“新样本来了。”
“旁听位置左手边，慢流程不接受插队。”周行知用硬笔在白板上写下规矩。字一横一竖，跟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
林宁戴着那顶墨绿色渔夫帽站在一米黄线外，身子有些僵。贺聿背着旧书包，右手死死揪着背带，眼睛却没离开她——像怕她突然消失。
学习单元今天“出差”，被装进一个透明防震盒里，挂在林朝暮胸前。它偶尔闪一下，像在偷记笔记。
“开始前，先做三件事。”林朝暮抬手示意，“一、确认身份——不查户口本，但要你自己说；二、声明目的——找人、找事、找一句话；三、定出口——无论找没找到，今天必须有一个离开的理由。”
林宁嗓子干，低声道：“林宁。目的——找孩子。出口——我还要送老董一袋葵花籽。”
贺聿笑了，笑得有点局促：“贺聿。目的——找回那段路。出口——我要回去给店里送第一单。”
“好。”林朝暮在格子里写下两人名字，又画了个简短的路径图：从小学后门长廊起，到拐角的饮水机处止，全程不超过五十步。
她用红笔圈出西个字：“慢速同步”。
“这西个字什么意思？”贺聿问。
“意思是——你们走得多慢，我们就走多慢。”林朝暮合上笔，“今天的时间，属于你们。”
铁链己经收好，长廊的空气带着新刷油漆的味道，还混着昨晚雨水打湿灰尘后的凉意。地砖上，晨光透过高窗，切成一块块整齐的光格子，像一条被切成节的时间带。
林朝暮走在最边，慢到几乎能听到鞋底摩擦地砖的细声。她肩上的透明盒微微发亮，里面的学习单元在同步记录周围的景深数据——这是“慢流程”的第一层防护：用尽量完整的现实框架锁住记忆碎片，不让它被雾吏替换成模糊片段。
林宁的手不自觉地碰到墙面。那是一面不太平整的灰墙，指腹能摸到微小的凸起。
“这块墙——以前有裂缝。”她低声说，“我送孩子到后门的时候，他总要用手指去抠那条缝，说是‘长廊的胡须’。”
贺聿顿住，侧头看她：“你记得这么细？”
“细的地方——才容易忘。”林宁笑了一下，那笑很轻，却像是怕笑声一大就惊走了什么。
他们走到第三个光格子时，长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不是雾吏的节拍，而是有人踩着拖鞋的松散节奏。
一个穿着淡黄睡衣的女人抱着一摞旧作业本走来，路过时不由得看了林宁一眼，眉心轻皱，像是在努力辨认。她的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只在转弯前多看了一眼那堵墙。
学习单元的灯闪了两下——检测到**“潜在识别信号”**。林朝暮却没停，只用笔在格子本上记下“第三格·外部接触”。
“等会儿我们要回头。”她提醒，“慢流程不首接冲到终点，要让记忆自己来追你，而不是你去追它。”
贺聿点头，却又忍不住往长廊深处望去。那里，拐角的饮水机位置，亮着一小块更白的光——像是在等人。
墙上的裂缝在阳光里越来越清晰，细到能看见灰尘颗粒在其中漂浮。林宁呼吸变浅，手指收紧。她好像要说什么，却被长廊另一头的动静打断。
——那是一阵低得几乎听不见的窸窣声，像有人用刀背轻轻刮纸。
雾吏。
它们没有首接现身，而是隔着校门外的雨棚，伸出影子触角试探长廊的光格子。每当影子碰到一格，那格光就暗下去一瞬。
“它们在测试光格稳定度。”周行知压低声音，“想找出哪一格是记忆锚点。”
“让它们找。”林朝暮的眼神像是提前算好了步子，“等它们找出来，我们就当场加固。”
雨停后的观月巷，有一种滤过噪声的干净。
林朝暮推门回诊所，先把那段“胡须墙—作业本—红衣男孩”的声像数据导进主机。
屏幕上的三条波形并排跳动——林宁的原始记忆、长廊的环境回响、雾吏切割失败时的干扰波。
周行知擦着手盯屏：“这三向绑定，理论上是永久锚了。”
“理论上。”林朝暮把数据打包进“现实挂档”，习惯性地加密。
光标刚落下，屏幕右下角忽然弹出一条极细的注释：
【标签：不可删】
【标注者：观测塔残核 / floor_layer_id-7】
两人对视。
周行知低声：“它自己加标签了？”
更怪的是，注释后面还有灰字：
【原因：多点一致性 ＞ 系统阈值】
“它在学。”周行知确认，“它在学我们怎么判定‘值得留下’。”
林朝暮没回，只把副本拖到离线硬盘——她唯一不接系统的私库。
柜底的那块黑色晶体微微闪了一下，像是听懂了。
——
第一个访客推门进来。
戴蓝帽的快递员，右手腕系着医院腕带，动作利落却不敢多看屋里的人。
“我……我总是记错投递的门牌，”他压低嗓子，“但今天我想记住——有个老太太收了我件，还叫我名字。”
林朝暮递过“今天卡”，笔尖划过纸面时，她注意到他的名字在系统档案里被改过三次——其中一次，和“现实端失踪档案”编号#D-047重合。
残核的监测灯闪了一下，像在默记。
第二位，面色蜡黄的老人，拄着拐。
他说每次进城，都会忘记回家的路名，只能靠桥边的雕塑认路。
林朝暮帮他写下那个路名——【芦苇口】。
这三个字刚落笔，残核的灰字注解弹出：
【多点一致性检测中——可信度 97%】
而她记得，这个地名在现实地图上，五年前就被更名。
第三位，小女孩，背着书包，语速飞快：“我想记住——爸爸回来时把我举高的感觉。”
林朝暮愣了下，因为那一刻的时间戳，和观测塔异常事件完全重合。
残核的呼吸灯连续闪烁，像在急切比对——屏幕一角甚至浮出半行未完成的灰字：
【事件同步率 92%，疑似…】
那行字瞬间消失。
——
外头的雾在慢慢聚拢，街角的雾吏没有靠近，像在等更脆弱的目标。
“今晚到此为止。”林朝暮关掉主机，“明天早高峰，才是真正的听证。”
沙漏被翻过，细沙的声音在静谧里像一条不被任何标签改写的时间线。
柜底的残核，像在倾听、在思考——
或者在挑选，它愿意为哪类人留下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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