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集悦的帆布鞋第三次陷进拆迁区的烂泥时，速写本的边角己经洇透了深褐色的水痕。她蹲下身，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把纸页分开，免得那幅刚画完的断耳橘猫被晕成一团模糊的橘色。
“老黄？”她的声音被风卷着，撞在断壁残垣上，弹回来时混着远处挖掘机“哐当”的巨响。口袋里的猫粮袋窸窣作响，金枪鱼的腥香顺着破洞往外钻——这是老黄最爱的口味，每次喂食，它总爱把爪子伸进袋子里掏，指甲勾破塑料袋的声音像小老鼠在磨牙。
今天的风裹着咸湿的海味，卷得碎砖烂瓦在地上打旋。林集悦数到第七根倾倒的水泥柱时，听见砖堆后面传来“咔啦”一声轻响。
像是什么东西在扒拉碎石。
她心脏猛地一跳，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刺破阴影的瞬间，看见一团橘色的毛球正卡在预制板和断墙之间，右前爪徒劳地刨着地面，爪尖的血珠混着泥水渗进砖缝，洇出一朵小小的红。
“别动！”她扑过去想搬开预制板，指尖刚触到冰冷的水泥，就被另一道突然亮起的光束晃了眼。
“小心砸到它！”女人的声音带着急喘，林集悦转头看见个穿冲锋衣的姑娘，背包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鼓鼓囊囊的猫粮袋和一板用了一半的碘伏棉签。姑娘蹲下来，用手机光照着预制板边缘：“这板至少两百斤，硬搬会塌。”
“那怎么办？”林集悦的声音发颤，她看见老黄的肚子在快速起伏，断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
“我叫陈美嘉，附近社区做救助的。”姑娘没抬头，手指在预制板底下摸索着缝隙，“你帮我拿背包里的液压钳，就在侧兜。”她的动作利落得像在拆快递，冲锋衣袖口卷着，露出手腕上一道浅疤——后来林集悦才知道，那是去年救一只被车撞的三花猫时，被碎玻璃划的。
液压钳咬进缝隙的瞬间，老黄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叫。陈美嘉动作一顿，从背包里摸出根营养膏，挤在指尖递到猫嘴边：“乖，吃完有力气等我们救你。”橘猫迟疑地嗅了嗅，竟真的小口舔舐起来，尾巴尖轻轻扫了扫陈美嘉的手背。
林集悦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速写本里的话：“老黄总在等人，却不知道等的是谁。”
就在液压钳即将撑开能容下猫身的缝隙时，头顶传来“哗啦”一声——半块墙皮正往下掉。陈美嘉猛地把林集悦往旁边一拽，两人摔在泥地里的瞬间，墙皮砸在她们刚才蹲的地方，溅起的碎石打在腿上生疼。
“操！”陈美嘉低骂一声，爬起来拍掉身上的泥，刚要说话，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前面禁止入内！”穿西装的男人举着手机跑过来，领带歪在一边，皮鞋上沾着的泥印像幅抽象画，“我是路过的律师，听见动静……卧槽这猫不是老黄吗？”
林集悦和陈美嘉同时转头看他。男人蹲下来，手指悬在离猫半尺的地方不敢碰，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失散多年的亲戚：“它上周还在我律所门口碰瓷，我刚买的豆浆被它撞洒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陈美嘉皱眉，却看见男人突然脱掉西装外套垫在地上，然后趴在泥里，试图从另一侧的缝隙伸手去够老黄：“我叫胡一夏，动物保护法……呃，略懂。”他的袖口沾着泥，却小心翼翼地避开猫的伤口，“我试试能不能把它往外挪一点。”
老黄似乎认出了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胡一夏眼睛亮了：“你看！它记得我！上次我赔了豆浆钱，它蹭了我裤腿三下！”
林集悦忍不住笑了，眼泪却跟着滚了下来——她不知道是因为后怕，还是因为这荒诞又温暖的场面。
当老黄终于被抱出来时，夕阳正把废墟染成金红色。陈美嘉用碘伏给猫清理伤口，动作轻得像在给婴儿擦脸；胡一夏蹲在旁边翻手机，突然“啊”了一声：“你们看这个！厦门市流浪猫救助公益抽奖，头奖七百万！”他的屏幕上，抽奖页面的背景图是只橘猫，断耳的样子像极了老黄。
“七百万？”林集悦凑过去看，指尖在屏幕上划着抽奖规则，“要用于流浪猫事业……”
“开家猫咖怎么样？”陈美嘉突然抬头，碘伏棉签悬在半空，“一楼喝咖啡，二楼做救助站，让老黄当店长。”她的眼睛在夕阳下亮得惊人，“就叫‘千喵集’，我们救够一千只猫。”
胡一夏刚要说话，怀里的老黄突然挣扎着跳下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废墟深处。三人跟着它绕过半堵断墙，看见墙根下藏着个纸箱，里面挤着三只没睁眼的小奶猫，正发出细弱的“吱吱”声——像刚出壳的小鸡。
老黄用没受伤的左爪轻轻扒拉纸箱，回头看了看他们，断耳在风中抖了抖。
“算我一个。”胡一夏突然说，他把沾满泥的西装外套铺在纸箱旁，“但我声明，我这人倒霉，上次喂猫被鸟屎砸中，买奶茶必洒……”
“没事。”林集悦蹲下来，轻轻抚摸着老黄的背，它的毛里还沾着去年冬天的雪粒，“我奶奶说，倒霉的人都心软。”她从背包里掏出奶奶留下的那本《玄猫秘录》，封面的铜扣在夕阳下泛着微光，“而且我会画符，能帮你避灾。”
陈美嘉看着她们，突然笑出声，伸手把两人拉起来：“走，先带老黄和它的崽去医院。抽奖的事……试试总没错。”
胡一夏跟在后面，看着两个姑娘小心翼翼地捧着纸箱，老黄一瘸一拐地跟在旁边，突然觉得口袋里的手机在发烫。他摸出来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己经填好了抽奖信息，联系人那栏写着：林集悦、陈美嘉、胡一夏。
远处的挖掘机还在轰鸣，但这一刻，废墟里的风似乎都变得温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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