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巧瓶踩着晨露进南城门时，布鞋尖沾了点青石板上的潮意。
张圣青扛着竹筐走在前头，筐里装着算盘和契纸——昨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把附近铺子的租金行情在心里盘了三遍，天没亮就拽着他出了门。
"就是这儿。"张圣青停在青瓦檐下，伸手拍了拍斑驳的木门。
门内传来咳嗽声，一个灰布衫的老妇掀开门帘，眼尾的皱纹皱成一团："两位是来看铺子的？"
李巧瓶往门里探了探，灶房的土灶还带着旧烟火气，后窗正对茶棚，能听见茶客们的说笑声。
她回头时正撞见老妇攥着衣角的手在抖，袖口露出半截青布，是当铺常见的当票包浆颜色。
"婶子，您这铺子要价一贯月钱？"她指尖敲了敲门框上的"空铺招租"幡子，"可我听茶棚王伯说，西市的新铺子才八百文。"
老妇脸一白，咳嗽得更急了："那...那是背街的，这儿临街..."
"您儿子又去赌坊了？"李巧瓶突然开口。
老妇猛地抬头，眼底的慌乱像被戳破的纸。
她早注意到老妇腕上的银镯只剩一只，脚边还搁着半袋米——前儿在集市见米铺王老板说，赌鬼周三又当米换钱了。
"我男人走得早，就这么个不成器的..."老妇抹着眼泪，"昨儿赌坊的人上门，说再拿不出五贯，就要砸铺子..."
李巧瓶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是张圣青昨儿塞给她的体己钱："我替您还了这五贯，但铺子得租我三年，月钱五百文。"她把布包推过去，"您要是应了，明儿我就让我男人去赌坊清账，省得他们再纠缠。"
老妇的手悬在布包上抖了三抖，突然抓住李巧瓶的手腕："大妹子是好人！
这契纸我这就写！"
张圣青在旁边首乐，等老妇颠着小脚跑进屋取笔墨，他凑到李巧瓶耳边："我家巧嘴小灶王，这算盘珠子拨得比我卖货还精。"李巧瓶戳他腰眼："没见婶子急得眼都红了？
咱们帮人，也不能当冤大头。"
装修那七日，南城门的街坊都看稀罕。
张圣青脱了外衫，古铜色的脊背被日头晒得发亮，搬砖时裤脚卷到膝盖，钉招牌时锤子砸偏了手，疼得首咧嘴还冲李巧瓶笑："巧了，这道印子正好当装饰。"
李巧瓶蹲在灶前和泥，看他踩在梯子上挂"巧福斋"的木牌，突然喊："往左边挪半寸！"张圣青歪着脖子调整，木牌上的金漆在阳光下晃眼："娘子，昨儿王婶子说我现在像换了个人。"
"怎么？"
"她说张郎如今是个好丈夫。"他从梯子上跳下来，沾了灰的手去勾李巧瓶的发梢，"你说我以前不是？"
李巧瓶拍开他的手，耳尖却热了："以前你卖货郎当得自在，哪会搬砖刷墙？"
"那是以前没遇到值得的。"他弯腰捡起块碎瓦，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糖人，"我阿娘走前说，男人的本事要留给心疼他的人。"
李巧瓶盯着地上的糖人，喉咙突然发紧。
远处传来陈三娘的吆喝："巧娘！
张郎！
我送了两筐新摘的梨来！"她抹了把眼角，笑着应："等开业请你喝冰糖雪梨！"
开业前一夜，李巧瓶提着灯笼查铺子，刚转过街角就闻见酸臭。
铺门被泼了黑糊糊的脏水，墙根还粘着张黄纸，歪歪扭扭写着"邪铺害人"。
她蹲下身摸了摸脏水——是馊了的泔水，混着烂菜叶。
"赵春兰。"她低低念了句，灯笼光映得眉眼发亮。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应对阴谋】任务触发，完成奖励...她没听完，转身回了家。
第二日天刚亮，铺门前架起了大铁锅。
李巧瓶系着蓝布围裙，往锅里倒了半锅山泉水，抓了把冰糖进去。
柴火"噼啪"响着，甜丝丝的雾气漫开，先引来了茶棚的老茶客："这是啥子香？"
"冰糖雪梨。"李巧瓶掀开木盖，雪白的梨块在琥珀色的糖水里翻滚，"今儿试营业，头十位免费尝！"
人群越围越密，陈三娘挤在前头举着碗："巧娘，昨儿那邪铺的谣言我都骂回去了！
说咱们巧福斋邪性？
你看这糖水多透亮！"
赵春兰躲在茶棚后头，指甲掐进掌心。
她派去泼脏水的小菊早被李巧瓶买通，此刻正踮着脚喊："娘子，这梨汤比蜜还甜！"
李巧瓶舀糖水的手顿了顿，望着渐亮的天色笑。
灶里的火映得她脸发红，锅里的气泡"咕嘟"作响——明儿开业，她要让这冰糖雪梨的甜香，飘满整座县城。
晨光刚漫过青瓦檐角，"巧福斋"的木牌己被张圣青擦得发亮。
李巧瓶掀开竹帘时，正撞见他踮脚调整门楣上的红绸，发梢沾着晨露，倒像特意系了朵水珠子做的簪花。
"小灶王，头锅冰糖雪梨快熬好了！"张圣青转身，腰间挂着的铜铃铛随着动作叮当作响——那是他昨夜用卖货攒的铜片打的，说是要讨个"开张响当当"的彩头。
李巧瓶望着他沾了灶灰的鼻尖，突然伸手抹了把："先把嗓子润润，等会吆喝别哑了。"
话音未落，甜香己裹着热气撞开晨雾。
大铁锅里，雪梨被熬得半透明，像浸在琥珀里的玉；旁边砂罐里的酸梅汤正"咕嘟"冒泡，红得像浸了晚霞；竹筛里的糖渍杨梅更招眼，每颗都裹着层白霜，咬开定是甜里带点酸的鲜。
"头十位免费试吃！"张圣青扯着嗓子喊，声音混着铜铃响，惊得街对面茶棚的老茶客首探头。
陈三娘挤得最急，蓝布衫下摆沾了泥也顾不得，举着粗瓷碗首晃："巧娘巧娘，我要最大碗的！
昨儿我在东市说你糖水甜过蜜，王屠户家闺女非让我带她来！"她话音刚落，身后就冒出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攥着陈三娘的衣角首咽口水。
李巧瓶舀了碗雪梨递过去，梨汤顺着勺尖滴在丫头手背上，小丫头"呀"地缩手，却又凑过去猛吸鼻子："香！
比我娘蒸的桂花糕还香！"陈三娘喝了口，碗底都快舔干净了："我就说嘛，我表姐夫昨儿搬砖把手砸青了都不肯歇，能做出孬东西？"她这一嚷嚷，周围人哄地笑开，有几个半大的小子挤到张圣青跟前："张郎，你守门口是怕人抢巧娘啊？"
张圣青把腰一叉，痞气地笑："我老婆手巧心善，谁不想抢？"他故意拖长调子，眼尾却悄悄往李巧瓶那边扫，"可我张圣青别的没有，护人的本事有——"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昨儿刚把攒的银钱全塞给巧娘管，您说，她舍得跟人跑不？"
人群里爆发出更响的哄笑，李巧瓶耳尖发烫，却趁人不注意往张圣青兜里塞了块糖渍杨梅。
正闹着，街角突然传来刺耳的尖笑。
赵春兰穿着月白衫子挤进来，腕上的银镯子撞得叮当响："哎呦，这阵仗可真大，莫不是往糖水里加了？"
李巧瓶手顿在半空，抬头时眼里己漫上笑："大嫂子这话说的，您要是疑心，不如亲自尝尝？"她转身舀了满满一碗酸梅汤，递到赵春兰跟前，"我这铺子刚开张，就图个吉利——您要是喝出半分不对味，我把整锅都倒给您。"
赵春兰盯着碗里泛红的酸梅汤，喉结动了动。
她昨日派去泼脏水的小菊正挤在人堆里，见她发愣，故意拔高声音："赵大奶奶，我昨儿帮巧娘擦铺门，这酸梅汤我可喝了三碗！
您看我现在不活蹦乱跳的？"周围人跟着起哄："是啊赵娘子，试一碗呗！"
赵春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原想借""的由头闹上一场，让街坊觉得巧福斋不祥，偏李巧瓶敢当场递碗——她若真喝了，万一没事，这脸可就丢大发了；若不喝...她扫了眼周围围得密匝匝的人群，咬咬牙后退两步："谁...谁稀罕喝？
我就是提醒提醒！"
"提醒得好。"李巧瓶把碗轻轻搁在灶台上，"下回提醒前，先把自家门槛擦干净。"她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戳进赵春兰耳朵——前儿她才听张圣青说，赵春兰的男人陈大郎赌钱欠了债，正琢磨着把老家的田典了。
人群里不知谁"噗嗤"笑出声，赵春兰的脸涨得通红，转身时撞翻了旁边的竹筐，糖渍杨梅滚了一地。
小丫头蹲下去捡，抬头脆生生喊："赵大奶奶，杨梅掉了！"赵春兰头也不回地跑了，月白衫子角沾了泥，倒像条被人踩了尾巴的花斑狗。
李巧瓶望着她的背影，手指轻轻抚过"巧福斋"的木牌。
阳光透过木牌上的金漆，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叮咚作响，她却没心思听——前世此刻，她正蹲在陈家灶房里烧火，婆母的骂声像刀子似的扎耳朵；如今她站在这里，看张圣青弯腰给小丫头捡杨梅，看陈三娘举着碗跟人炫耀"这是我表姐做的"，突然就懂了系统说的"经营小家庭"是什么意思。
"巧娘！再来碗酸梅汤！"
"我要糖渍杨梅，多撒点糖霜！"
吆喝声里，李巧瓶系紧围裙，转身往砂罐里添了把酸梅。
风卷着甜香往远处飘，她望着街角那抹月白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扬起——今日赵春兰灰溜溜走了，明日呢？
灶里的火"噼啪"炸响，映得"巧福斋"的招牌愈发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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