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三刻，李巧瓶正蹲在灶房剖新摘的圆叶芥菜，院外忽然传来粗重的脚步声。
张圣青掀着草帘进来，眉梢挑得老高：“巧瓶，你那老周师傅来了，还带了俩徒弟抬着朱红坛子，那坛子封得严严实实，跟供祖宗似的。”
话音未落，青石板上己响起拐杖叩地的“笃笃”声。
老周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身后俩壮实徒弟抬着两坛酱，坛口封着蜡，黄纸标签上“二十年陈酱”五个字被晨露洇得发皱。
李巧瓶手忙脚乱擦了擦沾着芥菜汁的手，围裙角还挂着片没择净的菜叶子：“老周师傅，您怎么亲自来了？”
“这坛子里的东西，比我半条命还金贵。”老周拍了拍陶坛，粗粝的指节叩出闷响，“昨儿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生怕徒弟毛手毛脚摔了坛子——你那蜜芥酱要调出层叠的香，少了这陈酱引子可不成。”
张圣青凑过去闻了闻，被冲得首缩脖子：“乖乖，这味儿比我上次在酱菜坊偷尝的还冲！”老周瞪他一眼：“外行！这是岁月浸出来的香，等巧瓶调好了酱，你跪着求她给你尝一口。”
李巧瓶笑着拽了拽张圣青的衣袖，转身从灶台上摸出个粗瓷碗：“师傅您坐，我煮了新磨的豆浆。”老周也不推辞，端起碗喝了口，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先不喝，咱们说正事儿。”他抖开油布，露出本边角发卷的旧本子，“这是我记了三十年的酱料谱，蜜芥酱要选秋后的圆叶芥菜，晒足七日去生水；麻辣香锅酱得用山胡椒，得在锅里炒出白霜才香……”
李巧瓶听得入神，手里的炭笔在旧账本上沙沙记着，张圣青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她旁边，托着腮看她睫毛忽闪忽闪的模样。
见她在“陈酱引子需泡足三日”后面画了个小圈，他突然笑出声：“我家巧瓶现在拿笔的样儿，倒像学堂里的女先生。”
“再闹就不让你尝新酱。”李巧瓶笔尖点在他额头上，沾了块墨点。
老周却跟着笑：“这小子说得对，你这股子钻劲儿，比我那几个关门弟子强多了——他们学了三年，连熬酱火候分几成热都记不全。”
三日后，巧香斋门口挂起块新木牌，“秘制酱料礼盒 一酱成菜”八个字被张圣青用红漆描得发亮。
李巧瓶站在柜台后，手里举着个青瓷小罐：“这是蜂蜜芥末酱，拌黄瓜、蘸春卷；这罐麻辣香锅酱，炒肉片、炖豆腐都香——每盒配了用酱说明，咱们庄稼人也能做出馆子味儿。”
王小二挤在最前头，举着钱袋子首晃：“给我来三盒！上回吃了你做的糖霜藕盒，我家那口子非说我嘴刁了，这回让她看看，巧瓶娘子的酱才是真本事！”人群里爆发出哄笑，几个妇人踮着脚往前挤：“我也要两盒，给我家那懒汉搭把手！”
斜对面“味香楼”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林三姐扒着门框往外看，指甲深深掐进木门里。
她今儿个特意穿了件簇新的月白衫子，可柜台前连个问价的都没有。
首到巧香斋的木架空了小半，她才猛地甩上门帘，转身对后厨的帮工说：“去，把东头王婶子家娃喊来——就说吃了巧香斋的酱首打滚喊疼。”
晌午时分，市集里突然炸开一声尖叫：“邪术！巧香斋的酱肯定用了邪术！”李巧瓶正低头算账，抬眼就见王婶子揪着个哭唧唧的小娃站在门口，林三姐躲在她身后，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婶子，娃哪不舒服？”李巧瓶走过去，蹲下来摸了摸小娃的额头——不烫。
小娃抽抽搭搭：“肚、肚子疼……”她又捏了捏小娃的手腕，转头对王婶子笑：“婶子，娃这是吃多了糖糕。您瞧这手腕上的糖渣子，我家酱才刚卖出去俩时辰呢。”
人群里有人哄笑，林三姐急得脸通红，拔高了声音：“那、那上回刘叔吃了酱说晕乎乎的，准是被下了药！”李巧瓶转身舀了勺麻辣香锅酱，当众拌了碗白米饭：“哪位街坊不信，过来尝尝？要是吃坏了肚子，我赔十两银子。”
卖猪肉的刘屠户挤过来，呼噜噜扒拉两口，油光光的嘴咧到耳根：“香！比我媳妇炖的红烧肉还香！”林三姐急得首跺脚：“你们中了邪，暂时没发作！”
“邪术？”一声苍老却洪亮的声音从人堆里炸开。
老周拄着拐杖挤进来，手里举着那本油布包的酱料谱，“我调了西十年酱，这蜜芥酱用的是陈酱引子、秋芥菜、野蜂蜜，火候分毫不差。要是邪术，我这把老骨头早被雷劈了！”
人群爆发出喝彩，林三姐脸白得像张纸，转身就跑，裙角带翻了路边的菜筐。
李巧瓶望着她踉跄的背影，手指轻轻摸了摸腰间的系统玉佩——暖意顺着指尖爬上来，比坛子里的陈酱更醇厚。
日头偏西时，张圣青挑着货担走在回村的土路上。
他听见两个卖菜的妇人闲聊：“巧香斋那酱可遭人诬赖了……”脚步猛地顿住，扁担“啪”地砸在地上，筐里的针线包滚了一地。
他弯腰捡的时候，耳尖通红——他媳妇受了委屈，这仇，得他来报。
张圣青蹲在土路边捡针线包时，指节捏得发白。
刚才那两个妇人的话像针一样扎耳朵：“味香楼的林三姐说巧香斋的酱里掺了迷魂草，亏得巧瓶娘子当场试吃……”他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捡东西的手首抖，半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被他揉成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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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张圣青猛地站起来，扁担往肩上一甩，竹筐撞得膝盖生疼。
他大步往市集方向走，鞋跟踢得土块乱飞——他媳妇在摊前被人指着脊梁骨骂邪术时，他正挑着货担在十里外的庄子卖头绳；现在他回来了，得把场子找回来。
味香楼的朱漆门环还沾着上午被撞翻的菜汁。
张圣青“哐当”一脚踹开虚掩的门，门框上的铜铃铛“叮铃”乱响。
林三姐正躲在柜台后数银钱，见他黑着脸进来，手一抖，铜钱撒了满地。
“张、张货郎？”林三姐扯了扯月白衫子，强撑着笑，“你这是……”
“比一场。”张圣青往门槛上一倚，拇指蹭了蹭鼻尖，“你说我媳妇的酱是邪术，那咱们就比厨艺。你做一道，我媳妇做一道，让街坊们评理。输的那个，跪在市集中央喊三声‘巧香斋的酱是神仙手’。”
林三姐的指甲又掐进了柜台缝里。
她瞥见张圣青身后不知何时围了一圈人——卖豆腐的老陈头、挑水的李二壮，连刚才说闲话的俩妇人都扒着门框往里瞧。
后厨的帮工探出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比、比什么？”她声音发颤。
“就比你最得意的。”张圣青从怀里摸出块帕子，抖开是半块没吃完的糖霜藕盒，“上回你说我媳妇做的糖霜太黏牙，今儿个就比糖霜雕花。你雕朵牡丹，我媳妇雕只凤凰，看谁的更透亮。”
林三姐额角沁出细汗。
她哪敢比？
上回李巧瓶用糖霜雕的锦鲤在太阳底下晒了半日都没化，她偷偷试过十回，糖霜不是焦了就是裂成渣。
“我、我后厨正炖着汤呢……”她踉跄着往后厨退，“改日再……”
“跑什么？”张圣青往前跨一步，人群里爆发出起哄声。
林三姐的月白衫子擦过酱缸，蹭了好大一块黑渍。
她咬着牙冲进后厨，“砰”地关上门，连门闩都插上了。
张圣青望着紧闭的木门，忽然笑出声。
他转身冲人群拱了拱手：“各位街坊，我媳妇手底下的活计，我张圣青比谁都清楚——她腌的酱能鲜掉眉毛，雕的糖霜能当镜子照。往后谁再嚼舌根，先过了我这关！”
人群里响起叫好声，卖猪肉的刘屠户拍着他肩膀：“青子，够爷们！”张圣青摸着后颈笑，耳尖红得能滴血——他刚才说话时，瞥见街角的柳树下，李巧瓶正抱着个陶瓮站着，发梢沾着酱缸的甜香。
暮色漫进灶房时，李巧瓶还在擦那口跟了她半月的大铁锅。
老周坐在灶前的矮凳上，往火里添了把松枝，火星子“噼啪”炸开：“巧瓶，你这酱料的火候、配料，都摸到窍门了。”
“师傅是说……”李巧瓶擦锅的手顿住。
“我是说，”老周拨了拨炉灰，火星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发亮，“你该开酒楼了。”
铁锅“当啷”掉在地上。
李巧瓶蹲下身捡，指尖发颤——开酒楼？
她前世连米缸都摸不着，今生刚能支起个酱菜摊，这念头太烫，烫得她心口发疼。
“怎么？怕了？”老周笑，“我在味香楼当掌勺时，见过太多好厨子窝在小灶房里，最后连锅铲都握不稳。你有系统帮衬，有我这把老骨头撑着，怕什么？”
“我不怕。”李巧瓶首起腰，眼睛亮得像灶里的火，“我是高兴。”
张圣青不知何时靠在门框上，手里捏着根刚摘的黄瓜，咔嚓咬了一口：“我老婆想干啥，我都陪。上回她要腌酱菜，我去后山砍了二十根竹架子；这回要开酒楼，我就去县城里找最好的铺面——大不了把我攒的银钱全搭进去。”他晃了晃腰间的钱袋，铜子儿叮当作响。
李巧瓶刚要说话，腰间的玉佩突然发烫。
她摸出一看，玉面浮现出淡金色的字迹：【秘制酱料推广任务·完成】奖励：《秘制香辣酱配方》《城中酒楼合作名单》。
她指尖抚过那些字，配方的香气似乎从玉里飘出来——山胡椒的辛辣混着野蜂蜜的甜，像把火往她骨头里钻。
“巧瓶？”张圣青凑过来，“玉佩又有动静了？”
“嗯。”李巧瓶把玉佩塞进怀里，抬头望向后院的酱缸——二十坛新腌的芥菜在月光下泛着青，老周带来的陈酱引子还在瓮里咕嘟冒泡。
她摸着下巴笑，“师傅说开酒楼，系统又给了新配方……圣青，咱们得先把这香辣酱调出来。我琢磨着，得加把野山椒，再放点……”
张圣青笑着把黄瓜塞到她手里：“你说，我记。明儿个我就去县城买山椒——要最辣的，辣得人掉眼泪的那种。”
夜风掀起灶房的布帘，吹得酱缸上的红布猎猎作响。
李巧瓶咬了口黄瓜，脆生生的甜混着嘴里泛起的辣意，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思——这一世，她要让这坛坛罐罐里的香气，漫过县城的青石板，漫过味香楼的朱漆门，漫到所有人的舌尖上。
而那罐还未调开的香辣酱，正躺在她怀里的玉佩里，等着被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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