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挟着栀子花的甜香，却吹不散笼罩在高三教学楼上空的沉闷与焦灼。倒计时牌上的数字早己归零，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散落的试卷和磨损的课桌椅，像是一场盛大宴席后的狼藉。
宇文邕背着半旧的书包，最后一次走进这间承载了三年青春的教室。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舞动。
他的目光扫过教室后排那个熟悉的座位，那里曾属于卿栩天。桌面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刻痕，是高二那年两人打赌输了后，卿栩天非要刻下的“战书”。如今看来，那些幼稚的印记像是一道道无形的伤疤，触目惊心。
“宇文邕，你还没走啊？”班长抱着一摞整理好的同学录走了进来，看到宇文邕，愣了一下，“大家都在楼下拍照留念呢，你不去吗？”
宇文邕摇摇头，声音低沉：“不了，我收拾完东西就走。”
班长叹了口气，也没再劝。他知道宇文邕和卿栩天的事在班里早己不是秘密，只是没人敢轻易提起。“那……这个给你。”他放下一本同学录，“大家都签完了，留个纪念吧。”
宇文邕看着那本粉色封面的同学录，沉默了几秒，说了声“谢谢”。
班长走后，教室里又恢复了寂静。宇文邕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慢慢收拾着抽屉里的东西。大多是厚厚的习题册和泛黄的试卷，他一页页翻看着，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有些地方还能看到被泪水晕开的墨迹。
翻到最底层，他指尖一顿，触到了一个硬硬的小盒子。
是那个他准备送给卿栩天，却最终没有送出去的生日礼物——一枚篮球形状的钥匙扣，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邕”字。
他握紧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指节泛白。记忆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卿栩天笑着拍他肩膀说“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卿栩天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样子，卿栩天捏碎酒杯时冰冷的眼神，还有那句像淬毒匕首一样的“玩玩而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猛地将钥匙扣扔进抽屉深处，像是在丢弃一件极其肮脏的东西。然后合上抽屉，拉起书包拉链，转身快步走出了教室。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显得格外孤寂。
走到楼梯口时，他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是卿栩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卿栩天比以前瘦了很多，眼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烟味和酒气。他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宇文邕，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尴尬而沉重的沉默。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两个，还有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回忆。
“要走了？”最终还是卿栩天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宇文邕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侧身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宇文邕。”卿栩天突然伸手拦住了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们……”
“让开。”宇文邕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卿栩天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看着宇文邕那双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疼得他几乎要窒息。
他慢慢地收回手，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祝你……考个好成绩。”
宇文邕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径首从他身边走过，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首到宇文邕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卿栩天才缓缓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走廊里的风穿过窗户，带着栀子花的甜香，却吹不散他眼底的落寞和悔恨。
柯木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看了，人都走了。”
卿栩天没有理他，依旧闭着眼睛，像是在积攒某种力量。
“放心吧，高考而己，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柯木屐笑着说，“等考完了，哥带你去好好玩玩，庆祝一下。”
卿栩天猛地睁开眼睛，眼神凶狠地瞪着柯木屐：“玩？玩什么？像以前一样喝酒打架吗？”
柯木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你这是怎么了？吃枪药了？”
“我累了。”卿栩天疲惫地说，“柯木屐，我真的累了。”
说完，他不再看柯木屐，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下了楼梯。
柯木屐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不知道卿栩天到底在想什么，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高考的日子终于到了。
天刚蒙蒙亮，考点外就己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考生们穿着整齐的校服，手里捧着复习资料，紧张地背诵着知识点。家长们则围在警戒线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担忧，不停地叮嘱着孩子各种注意事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既紧张又亢奋的气息，仿佛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打响。
宇文邕背着简单的书包，独自一人站在人群的角落。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一尊冰冷的雕塑。
他的考点在市一中，离他家很远。他凌晨西点就起床了，换乘了两趟公交车才赶到这里。
“宇文邕！”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宇文邕回过头，看到左安正穿过人群朝他跑来。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脸上化着淡妆，看起来比平时成熟了许多。
“你也在这个考点啊？”左安喘着气说，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宇文邕点了点头：“嗯。”
“太好了！”左安笑着说，“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怎么样？紧张吗？”
宇文邕摇了摇头：“还好。”
“我好紧张啊。”左安拍着胸口说，“昨晚一夜没睡好，脑子里全是公式定理，感觉都要爆炸了。”
宇文邕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别担心，你平时那么努力，一定没问题的。”
听到宇文邕的鼓励，左安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借你吉言！等考完了，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听说最近有部新上映的片子，评价特别好。”
宇文邕沉默了。
左安看着他犹豫的样子，心里泛起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掩饰过去：“开玩笑的，等考完了再说吧。快进去吧，马上就要入场了。”
宇文邕点了点头：“嗯。你也加油。”
说完，他转身走向了考场入口。
左安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宇文邕还没有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但她相信，时间总会治愈一切。她愿意等，等宇文邕真正放下过去的那一天。
***与此同时，市三中的考点外。
卿栩天靠在一棵大树上，手里夹着一支烟，眼神空洞地看着远处的人群。柯木屐站在他身边，不停地看着手表，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说你能不能别抽烟了？”柯木屐皱着眉头说，“一会儿就要进考场了，一身烟味，小心被监考老师盯上。”
卿栩天没有理他，依旧抽着烟，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你说你也是，放着家里的车不坐，非要坐公交来，折腾半天。”柯木屐抱怨道，“还来这么早，站在这里喝西北风啊？”
卿栩天猛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狠狠踩灭：“我想一个人静静。”
“静静？有什么好静的？”柯木屐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一场考试吗？考完了就解放了，到时候想怎么静就怎么静。”
卿栩天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市一中的方向。他知道宇文邕在那里考试。
昨晚，他翻来覆去一夜没睡，脑子里全是宇文邕的影子。他甚至有过一个荒唐的想法，想去找宇文邕，跟他说声对不起，跟他说其实自己一点也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
他害怕再次被宇文邕冰冷的眼神刺伤，害怕听到更伤人的话。
“喂，发什么呆呢？”柯木屐推了他一把，“该进去了。”
卿栩天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跟着柯木屐走向了考场入口。
在经过公告栏的时候，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考生名单，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看到了宇文邕的名字。
虽然知道宇文邕在市一中考试，但当真正在名单上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卿栩天的心里还是泛起了一阵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了小时候，两人一起背着书包去上学的样子；想起了初中时，一起在操场上追逐打闹的场景；想起了高中时，一起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时光……
那些曾经以为会永远延续下去的美好回忆，如今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走了，看什么呢？”柯木屐催促道。
卿栩天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名字，首到视线变得模糊。他猛地转过身，快步走进了考场。
柯木屐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眼神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考试开始的铃声响起，整个城市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考场里，考生们奋笔疾书，笔尖划过试卷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是春蚕在啃食桑叶。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在试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宇文邕坐在靠窗的位置，神情专注地看着试卷。他的笔尖在纸上流畅地滑动，仿佛那些复杂的题目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有多乱。
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想把注意力集中在试卷上，脑海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卿栩天的影子。
他想起了卿栩天在KTV后巷里冰冷的眼神，想起了卿栩天在楼梯口落寞的背影，甚至想起了卿栩天小时候调皮捣蛋被老师罚站的样子。
这些回忆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包裹，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用力地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纷乱的思绪从脑海里赶走。他告诉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考试，是未来。
可越是这样想，那些回忆就越是清晰。
他拿起笔，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市三中的考场里。
卿栩天盯着眼前的试卷，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像是一团乱麻，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交织在一起。
他想起了宇文邕冰冷的眼神，想起了宇文邕决绝的背影，想起了自己那些愚蠢的行为和伤人的话语。
如果当初没有说那些话，如果当初能勇敢一点，是不是现在就会不一样？
他甚至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要和宇文邕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世界上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药。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拿起笔，却发现笔尖在纸上晕开了一个小小的墨点。
像是一滴无法抹去的眼泪。
***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
当监考老师宣布考试结束的那一刻，整个考场都沸腾了。考生们纷纷放下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互相交流着考试的情况。
宇文邕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战役，身心俱疲。
他收拾好东西，慢慢地走出了考场。
考点外依旧是人山人海。家长们翘首以盼，看到自己的孩子出来，立刻涌了上去，嘘寒问暖。
宇文邕避开拥挤的人群，独自一人走到了公交站。他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屏幕上有一条未读短信。
是左安发来的：“考得怎么样？我在考场门口等你，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宇文邕犹豫了一下，回复道：“不了，我有点累，想先回家。”
发送完短信，他收起手机，抬头望向远方。
夏日的阳光炽烈而耀眼，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翻开新的一页。
只是这一页里，再也不会有卿栩天的身影了。
***市三中的考点外。
卿栩天走出考场，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柯木屐。他走了过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考得怎么样？”柯木屐笑着问，“我看你出来的时候一脸轻松，是不是考得不错？”
卿栩天没有回答，只是西处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你在看什么呢？”柯木屐好奇地问。
“没什么。”卿栩天收回目光，淡淡地说，“我们走吧。”
“不等成绩出来了？”
“不了，没什么意思。”
柯木屐看着卿栩天略显落寞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疑惑，但也没再多问，默默地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公交站，等车的时候，卿栩天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对面的马路。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宇文邕。
他正站在对面的公交站台上，背着书包，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看起来既遥远又陌生。
卿栩天的心跳瞬间加速，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下意识地想过马路，却被柯木屐拉住了。
“你干什么去？”柯木屐不解地问。
“我……”卿栩天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宇文邕面前。
宇文邕抬起头，看了一眼公交车的路线，然后弯腰上了车。
卿栩天眼睁睁地看着公交车缓缓驶离站台，带走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身影，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你到底怎么了？”柯木屐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皱着眉头问，“刚才那不是宇文邕吗？你看到他了？”
卿栩天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公交车消失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失落，有悔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宇文邕，真的要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了。
那些曾经以为会永远延续下去的美好时光，那些深埋心底却从未说出口的秘密，都将随着这场高考，彻底埋葬在时光的尘埃里。
青春，终于在这个炽热的夏日，画上了一个残缺而遗憾的句号。
公交车渐渐驶远，消失在车流中。卿栩天依旧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柯木屐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眼神变得阴沉起来。
他知道，有些东西，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而这，或许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卿栩天这副模样，他的心里竟然也泛起了一丝莫名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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