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玟在大觉寺附近的巷子里转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客栈。
客栈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妇人，脸上总是堆着精明的笑。听时玟说要长住，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手脚麻利地给她安排了一间二楼的客房。
“姑娘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老板娘一边领着时玟上楼，一边自来熟地搭话。
“嗯，从乡下过来的，想在都城找点活计。” 时玟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回答，语气尽量显得怯懦而朴实。
“哦？找活计啊。” 老板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姑娘看着倒是干净利落，就是这身子骨，怕是经不起重活。”
“我……我会做点针线活，也懂一点草药。” 时玟适时地露出一丝腼腆，“如果老板娘有需要，我可以帮忙做些杂事，只求能少些房钱。”
这是她计划的一部分。她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落脚点，更需要一个能接触到各种信息的平台。客栈人来人往，正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老板娘眼睛转了转，似乎在盘算着什么。“懂草药？那倒是巧了。我这客栈偶尔也有住客头疼脑热的，要是姑娘真能应付，帮衬着点也不是不行。房钱嘛……看姑娘的本事再说。”
“多谢老板娘。” 时玟连忙道谢。
客房不大，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和一把椅子，窗户正对着大觉寺的后墙。条件简陋，但胜在清静，而且位置绝佳。
安顿下来后，时玟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下楼帮老板娘打理客栈。她手脚勤快，说话又不多，很快就博得了老板娘的几分好感。
接下来的几天，时玟一边在客栈帮忙，一边不动声色地收集信息。
客栈里的住客三教九流，有行商的小贩，有赶考的书生，有跑腿的公差，偶尔还有几个到大觉寺上香后在此歇脚的香客。他们闲聊时，总会有意无意地提到一些都城的见闻，其中被提及最多的，便是大觉寺的摩罗什邡。
“……要说摩罗大师，那可真是神人啊！前几日我家邻居得了怪病，眼看就要不行了，多亏大师施了符水，竟奇迹般地好转了！” 一个挑夫模样的大汉唾沫横飞地说。
“符水？我倒听说，大师是用金针治好的吏部侍郎的顽疾。” 旁边一个穿长衫的书生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大师精通医理，慈悲为怀，可不是那些装神弄鬼的术士能比的。”
“话是这么说，可树大招风啊。” 一个看起来有些见识的商人叹了口气，“最近总有些风言风语，说大师太过张扬，得罪了不少权贵。”
“权贵？谁这么大胆子，敢得罪大师？” 挑夫不满地嚷嚷。
商人压低了声音：“你们没听说吗？户部的李大人，最近就不太高兴。前阵子大师上书，说李大人主管的粮仓账目有问题，劝陛下彻查，这不是明摆着跟李大人过不去吗？”
“李嵩？” 时玟正在擦桌子的手猛地一顿，耳朵下意识地竖了起来。
终于听到这个名字了。
“嘘！小声点！” 商人连忙制止，“李大人现在正是得宠的时候，这话要是被他的人听到，有你好果子吃！”
挑夫撇了撇嘴，虽然不再大声嚷嚷，却依旧不服气：“大师也是为了百姓，难道还能有错？”
“对错哪有那么容易说清的。” 商人摇摇头，“官场的事，复杂着呢。我听说，李大人己经在陛下面前提过好几次，说佛门势力太大，该约束约束了。”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凝重。
时玟的心也沉了下去。
果然，李嵩和摩罗什邡之间，己经产生了矛盾。而且看起来，这矛盾还不小。史料中记载的“天牢之劫”，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擦着桌子，耳朵却牢牢捕捉着众人的每一句话。
“不过话说回来，大师也不是好惹的。” 过了一会儿，书生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敬佩，“前阵子有几个地痞流氓想去大觉寺捣乱，刚到门口，就被大师的弟子拿下了。听说没几天，就查出他们背后有人指使，是冲着大师来的。结果呢？指使他们的人，没过多久就被查出贪赃枉法，抄家问斩了。”
“真的假的？这么厉害？” 挑夫瞪大了眼睛。
“我表哥就在刑部当差，还能有假？” 书生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听说那背后的人，还是李大人的一个远房亲戚呢。大师这一手，既是自保，也是敲山震虎啊。”
时玟心中一动。
这倒是和她之前了解到的摩罗什邡的性格相符——看似慈悲温和，实则手段果决，甚至可以说……冷酷。
他并非不谙世事的僧人，对于朝堂的权谋和人心的险恶，恐怕比谁都清楚。只是他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去应对。
这样的人，为何最终还是会落入李嵩的圈套，身陷囹圄呢？
时玟隐隐觉得，事情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李嵩的陷害，或许只是导火索，背后可能还牵扯着更深的利益纠葛和派系斗争。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城西好像又开始不太平了。” 商人突然转移了话题，语气带着一丝担忧，“我昨天路过那边，看到好多人在抢购药材，说是……好像又有人得了怪病。”
“怪病？什么怪病？跟上次的瘟疫一样吗？” 老板娘紧张地追问。上次的瘟疫，让她的客栈生意冷清了好一阵子。
“那倒不清楚，说是症状不太一样，浑身发热，还会起红疹。” 商人摇摇头，“但愿别再闹起来才好。”
时玟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瘟疫？
她记得史料中提到，“天牢之劫”的导火索之一，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难道……就是这次？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必须尽快想办法接近大觉寺，接近摩罗什邡。她或许能凭借现代的医学知识，提前发现一些端倪，甚至阻止这场瘟疫的蔓延，从源头上切断李嵩陷害他的借口。
“老板娘，我想去城西看看。” 时玟放下抹布，找到正在算账的老板娘，“我懂些草药，说不定能帮上忙，也能趁机赚点钱。”
老板娘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你去凑什么热闹？那种地方多危险。”
“我会小心的。” 时玟语气坚定，“而且，如果真的是瘟疫，提前了解情况，咱们客栈也能早做准备，不是吗？”
老板娘犹豫了一下，觉得时玟说得也有道理。“那你自己当心点，早点回来。”
“嗯。”
时玟换了身更耐磨的衣服，揣上几个干粮和一小包常用的草药，便匆匆往城西赶去。
城西是都城的贫民区，房屋低矮破旧，街道狭窄肮脏。越往深处走，空气中的味道就越发难闻，混杂着污水、垃圾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街上的行人明显比别处少，而且大多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惊慌和戒备。偶尔能看到一些人聚集在药铺门口，焦急地抢购着什么。
时玟找了个看起来相对安全的角落，拉住一个路过的老婆婆，轻声问道：“婆婆，这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大家都在抢药。”
老婆婆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快走吧，这里不太平。好多人得了怪病，上吐下泻，还发热，己经死了好几个了！”
“那官府和大觉寺的僧人没来吗？” 时玟追问。
“来了几个官差，就只会封路抓人，哪管我们的死活。” 老婆婆叹了口气，“大觉寺的大师倒是派了弟子来送药，可病人太多，药根本不够。听说……大师正亲自研究药方呢。”
摩罗什邡己经开始行动了。
时玟心中稍定，又有些担忧。
亲自研究药方，意味着他很可能会接触到病患，甚至可能……像史料记载的那样，被人趁机下毒？
“婆婆，您知道大觉寺的弟子在哪里送药吗？” 时玟问道。
“就在前面的广场上。” 老婆婆指了指前方，“不过姑娘，我劝你还是别去了，那里病人多，太危险。”
“我懂些草药，想过去帮帮忙。” 时玟微微一笑，语气真诚。
老婆婆愣了一下，看着时玟清澈的眼睛，眼神柔和了些：“姑娘心善。那你多保重，记得离那些重病人远些。”
“谢谢婆婆。”
告别老婆婆，时玟朝着广场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广场，空气中的药味就越浓，混杂着一股淡淡的檀香，那是大觉寺僧人的味道。
广场上挤满了人，大多是面带病容的百姓，还有几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僧人，正有条不紊地分发着药材和食物。
时玟在人群中搜寻着，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她失望了。
摩罗什邡并不在其中。
看来，他确实如老婆婆所说，留在寺中研究药方了。
时玟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朝着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僧人走去。
“大师父，” 她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小女子懂些草药，听说这里需要帮忙，特来尽一份绵薄之力。”
领头的僧人是个中年和尚，面容和善，闻言打量了时玟一眼，有些惊讶：“女施主懂草药？”
“是，家传的医术，略懂皮毛。” 时玟谦虚地说。
和尚看她不像说谎，又看了看周围焦急等待的病患，点了点头：“那多谢女施主了。正好我们人手不足，施主若不嫌弃，可以帮忙分拣药材，或者给轻症病人熬药。”
“乐意效劳。”
时玟立刻投入到忙碌中。她的动作熟练而麻利，对各种草药的特性也了如指掌，很快就赢得了僧人们的信任。
在帮忙的过程中，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那些病患的症状，果然和之前听到的一样——发热、红疹、上吐下泻。
这症状……有点像现代的伤寒，但又不完全一样，似乎还夹杂着其他的感染。
如果处理不当，确实可能迅速蔓延，造成大规模的死亡。
更重要的是，这种症状很容易被嫁祸——比如，说成是某种“邪术”或“诅咒”的结果。
时玟的心沉了下去。
李嵩会不会就是利用了这场瘟疫？
她一边熬药，一边留意着僧人们的交谈。
“……不知道师父研究出药方没有，再这样下去，药材就快耗尽了。” 一个年轻的僧人忧心忡忡地说。
“放心吧，师父佛法精深，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另一个僧人安慰道，“再说，师父己经让人去查了，看看这场病到底是怎么引起的。”
“查出来了吗？”
“还没。不过听去查的师弟说，好像和城西的一口水井有关，好多得病的人，都喝过那口井的水。”
水井？
时玟心中一动。
如果是水源被污染，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只要找到污染源，加以控制，就能有效阻止瘟疫的蔓延。
但如果是人为投毒……
时玟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小沙弥匆匆跑了过来，对着领头的和尚低声说了几句。
和尚脸色微变，点了点头，然后对时玟和其他帮忙的人说：“各位施主，多谢帮忙。时辰不早了，这里不安全，大家还是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
众人虽然有些疑惑，但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纷纷告辞离开。
时玟也跟着人群往外走，心中却充满了疑虑。
为什么突然要赶人走？
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出了什么事？
她走到广场边缘，假装系鞋带，悄悄回头望去。
只见那个小沙弥又凑到领头和尚耳边说了几句，和尚的脸色更加凝重，立刻挥手让弟子们收拾东西，似乎准备撤退回大觉寺。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时玟的心。
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或许，她应该立刻想办法去大觉寺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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