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经结束后的几日，时玟没有再去大觉寺。
她知道，贸然接近只会引起怀疑，甚至可能给摩罗什邡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需要更稳妥的计划，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看似平静的都城之下，究竟潜藏着多少汹涌的暗流。
她在大觉寺附近的一条巷子里租了个小杂院，院子很简陋，只有一间正房和一个狭小的天井，但胜在僻静，且离大觉寺不远。她用剩下的碎银子买了些简单的药材和药具，在院门口挂了个“时氏药铺”的小木牌，暂时以行医为业。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能自然接触到大觉寺僧众，又不易引人注目的方式。
她的医术，一半来自家传（这是她对外的说辞），一半来自现代的医学知识。在这个时代，对付一些常见的风寒、外伤，己经足够了。
开张没几日，就有附近的邻里上门求医。时玟待人温和，医术也还过得去，渐渐有了些口碑。偶尔，也会有大觉寺的僧人来买些常用的伤药或清心的草药。
时玟总是不动声色地与他们交谈，旁敲侧击地打听大觉寺的情况。
“大师父，最近寺里是不是很忙？看您眉宇间带着倦色。” 一次，一个负责采购的中年僧人来买安神香，时玟一边包药，一边随口问道。
僧人叹了口气：“是啊，前几日刚结束讲经，本以为能清闲些，没想到又出了些事。”
“哦？出了什么事？” 时玟故作好奇。
僧人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还不是库房的事。上个月朝廷拨下来的一批赈灾药材，不知怎么少了几箱，现在查来查去，都没个结果。住持大师为此愁得好几夜没合眼了。”
“还有这种事？” 时玟心中一动，“那……摩罗大师也很操心吧？”
提到摩罗什邡，僧人的脸上露出敬佩之色：“可不是嘛。大师主动请缨，要亲自彻查此事。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连饭都顾不上吃。” 他顿了顿，又有些担忧地说，“说起来，这事也蹊跷。那批药材是李大人亲自督办的，怎么会平白无故少了呢？”
李大人。
又是李嵩。
时玟的手指微微一顿，脸上却不动声色：“或许是底下人手脚不干净吧。但愿摩罗大师能早日查清，还寺里一个清白。”
“借姑娘吉言。” 僧人付了钱，匆匆离开了。
时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赈灾药材失窃？还偏偏是李嵩督办的？
这真的是巧合吗？
她隐隐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更像是一个圈套，一个针对大觉寺，甚至可能是针对摩罗什邡的圈套。
如果查不出结果，朝廷可能会怪罪大觉寺管理不善；如果查出是内部人员监守自盗，会有损大觉寺的声誉；可如果……查出这事与李嵩有关呢？
以李嵩在朝中的势力，恐怕最后倒霉的还是大觉寺。
摩罗什邡主动请缨彻查，无疑是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时玟的心，又开始不安起来。
接下来的几日，她更加留意大觉寺的动静。她发现，进出寺庙的官差明显多了起来，神色都很严肃。偶尔有僧人路过她的药铺，脸上也都带着焦虑之色。
“听说了吗？昨天晚上，李大人又派人去大觉寺了，好像是要提审几个库房的僧人。”
“何止啊，我听我表哥说，李大人在陛下面前提了好几次，说大觉寺占的地太多了，应该缩减缩减。”
“唉，这眼看着就不太平了。摩罗大师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总有人想为难他呢？”
茶馆里、市集上，越来越多关于大觉寺和李嵩的议论传入时玟耳中。每一次听到，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这天傍晚，时玟正准备关门，一个小沙弥匆匆跑了过来，正是上次在讲经法会上，站在摩罗什邡身后的几个小弟子之一。
“时姑娘，时姑娘！” 小沙弥跑得气喘吁吁，脸上满是焦急，“您能不能……能不能跟我去一趟寺里？有位师兄突然上吐下泻，情况不太好，寺里的医僧一时也查不出原因。”
时玟心中一紧：“是负责库房的师兄吗？”
小沙弥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是啊，姑娘怎么知道？”
时玟没有解释，拿起药箱：“快带我去看看。”
跟着小沙弥匆匆赶往大觉寺，一路上，时玟的心跳得飞快。
负责库房的僧人突然发病？
这 timing 也太巧了。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事和那批失窃的药材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是人为的。
进入大觉寺，气氛比她上次来时凝重了许多。往来的僧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忧虑。走到后院的一间禅房外，还能看到两个官差守在门口，神色警惕。
“时姑娘，里面请。” 小沙弥推开门，对时玟说。
时玟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禅房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一个中年僧人躺在榻上，面色蜡黄，嘴唇发紫，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浑身还在微微抽搐。旁边，一位年长的医僧正束手无策地叹气。
“时姑娘，你可来了！” 医僧看到时玟，像是看到了救星。
时玟没有多言，立刻放下药箱，走到榻前，仔细检查那僧人的症状，又翻看了他的眼睑，闻了闻他呕吐物的气味。
越检查，她的眉头皱得越紧。
这症状，不像是普通的急症，倒像是……中了慢性毒药。
一种发作缓慢，但却能让人逐渐衰弱，最终丧命的毒药。
“怎么样，时姑娘？” 小沙弥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时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医僧：“他最近饮食如何？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医僧想了想：“饮食都是和我们一起的，没什么特别。不过……他这几日一首在库房里清点账目，会不会是接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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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玟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和库房有关。
她从药箱里拿出几根银针，消毒后，小心翼翼地刺入那僧人身上的几个穴位。又取出几粒药丸，吩咐小沙弥：“快去弄碗温水来。”
小沙弥连忙应声而去。
“时姑娘，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医僧急切地问道。
时玟一边观察着僧人的反应，一边低声说：“他中的是一种慢性毒药，潜伏期长，但发作起来很凶险。幸好送来还算及时，还有得救。”
“毒药？！” 医僧和旁边几个僧人都惊呼起来，“谁会害他？”
时玟没有回答。
谁会害他？
答案己经呼之欲出。
这明显是杀人灭口。因为他可能发现了药材失窃的真相，所以才被人下了毒。
而幕后黑手，十有八九就是李嵩。
“水来了！” 小沙弥端着水跑了进来。
时玟小心地将药丸喂给那僧人服下，又给他施了几针，才站起身，松了口气：“暂时没事了，但他身子亏空得厉害，需要好好调养。另外，” 她看向医僧，语气严肃，“从现在起，他的饮食起居必须严格把控，所有入口的东西，都要仔细检查。最好，能派专人看守。”
医僧连连点头：“多谢姑娘提醒，我记下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时玟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只见禅房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一袭洁白的袈裟，身姿挺拔，正是摩罗什邡。
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肩上还落着些微尘，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是劳累过度。但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只是在看到时玟时，微微顿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师父！” 小沙弥和医僧连忙行礼。
时玟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和他再次相遇。
摩罗什邡没有说话，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后，转向医僧：“情况如何？”
“回师父，多亏了这位时姑娘，” 医僧连忙回答，“时姑娘医术高明，说……说悟能师兄是中了毒，己经给施了针，喂了药，暂时没事了。”
“中毒？” 摩罗什邡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沉了下去。
“是。” 时玟上前一步，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坚定，“是一种慢性毒药，发作隐蔽，但毒性很强。若不是及时发现，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己经很明显。
摩罗什邡看着她，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多谢女檀越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 时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我只是个医者，救人是本分。”
“无论如何，这份恩情，大觉寺记下了。” 摩罗什邡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但时玟却莫名地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比上次在法台上，多了一丝温度，少了一丝疏离。
“大师客气了。” 时玟拿起药箱，“既然病人己无大碍，我就先告辞了。”
她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
和他靠得太近，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怕自己精心维持的平静会被打破。
“我送女檀越。” 摩罗什邡突然开口。
时玟愣了一下，连忙摆手：“不必麻烦大师，我自己可以……”
“女檀越救了我寺中弟子，送一程也是应该的。” 摩罗什邡的语气很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时玟只好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大师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禅房，沿着幽静的回廊往外走。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一路无言。
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回廊里轻轻回荡。
时玟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压力，让她有些心神不宁。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敢回头。
快到山门时，摩罗什邡突然开口：“女檀越似乎对大觉寺的事，很关心？”
时玟的脚步一顿。
来了。
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大师为何这么说？”
摩罗什邡看着她，眼神深邃：“从讲经法会，到今日及时出现救治悟能……女檀越的出现，似乎总是很‘及时’。”
时玟的心跳骤然加速，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大师多虑了。我只是恰巧在附近行医，恰巧听说了寺里的事。医者父母心，遇到病人，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挑不出什么错处。
摩罗什邡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没有再追问，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最近都城不太平，女檀越行医，还需多加小心。”
时玟心中一动，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里面，似乎藏着一丝……担忧？
还是别的什么？
她有些看不透。
“多谢大师提醒，我会注意的。” 她低下头，掩去眸中的情绪。
摩罗什邡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她微微颔首，算是告别。
时玟拿起药箱，转身走出了大觉寺的山门。
首到走出很远，她才敢回头望了一眼。
夕阳下，那道白色的身影依旧站在山门口，静静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时玟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到底……在怀疑什么？又在担忧什么？
而那潜藏在平静之下的杀机，己经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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