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刚带来一丝凉意，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便如同乌云般笼罩了整个上京。
起初，只是零星有人出现发热、咳嗽、上吐下泻的症状，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可短短几日，病例便如同雨后春笋般激增，而且病情发展极快，往往前一天还看似无碍，第二天便己奄奄一息，甚至暴毙街头。
恐慌，像瘟疫本身一样，迅速在都城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城西那边己经封街了！死了好多人！”
“可不是嘛，我家隔壁的王掌柜，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一早就没气了！那死状，啧啧……”
“官府怎么还没动静啊？再这样下去，整个上京都要完了！”
街头巷尾，充斥着这样的议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和焦虑。药铺门口排起了长龙，各种据说能“辟邪防疫”的香灰、符水，都被炒到了天价。官府虽然也采取了一些措施，如焚烧疫区衣物、限制人员流动等，但效果甚微，反而加剧了民众的恐慌。
时玟的心，从听到第一个病例开始，就一首悬着。
她知道，这场瘟疫，就是历史上那场导致摩罗什邡被诬陷的导火索。
她密切关注着疫情的发展，一边加紧研究这个时代的医书，结合自己的现代医学知识，整理出一些可能有效的预防和治疗方案，一边时刻留意着大觉寺的动静。
她知道，以摩罗什邡的性子，绝不会对这场灾难坐视不理。
果然，几日后，消息传来——大觉寺决定开放寺门，接纳轻症患者，并由摩罗什邡亲率僧众，前往疫情最严重的城西疫区，设立临时医棚，施药救人。
这个消息一出，顿时在京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什么？摩罗大师要亲自去城西？那不是送死吗？”
“是啊，听说那边己经成了人间地狱，进去的人就没几个能活着出来的！”
“大师真是慈悲为怀啊……”
赞叹者有之，担忧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尤其是李嵩一派的人，听闻此事，嘴角都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冷笑。
时玟听到消息时，正在药铺里熬制一批预防用的草药。听到伙计们议论，她手中的药勺猛地一顿，滚烫的药汁溅出来，烫红了手背，她却浑然不觉。
他真的要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就是摩罗什邡。
那个看似淡漠疏离，实则心怀苍生的摩罗什邡。
时玟关掉炉火，将熬好的草药分装成一个个小袋，又将自己整理的那些防疫方案仔细誊抄了几份，然后拿起药箱，深吸一口气，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去。
她不能阻止他，也知道阻止不了。
她能做的，只有陪他一起去。
尽她所能，减轻他的负担，也……保护他。
城西疫区，果然如同传闻中一般，惨不忍睹。
往日还算热闹的街道，如今死气沉沉，家家闭门，门口挂着白色的丧幡。偶尔能看到几个穿着防护服（用粗布和油布简单制作的）的官差或僧人，面无表情地抬着盖着白布的担架，匆匆走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腐臭味和焚烧东西的焦糊味，令人作呕。
临时医棚就设在城西的一处废弃广场上，由几顶简陋的帐篷和一些木板搭建而成。大觉寺的僧人穿着统一的灰色僧袍，正忙碌地分发药物、照顾病人。
时玟一走进广场，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摩罗什邡依旧穿着那件洁白的袈裟，在一片灰败和混乱中，显得格外醒目。他正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给周围的僧人和志愿者讲解着什么，神情专注而严肃。
几日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一些，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是连日操劳所致。但他的眼神，却依旧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时玟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对正在登记人员信息的小沙弥说：“小师父，我是一名医者，听说这里需要人手，特地过来帮忙。”
小沙弥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姑娘？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知道。” 时玟点头，语气平静，“正因危险，才更需要有人帮忙。”
小沙弥犹豫了一下，看她不像说笑，便指了指高台上的摩罗什邡：“那你去问一下我师父吧，他说了算。”
时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正好对上摩罗什邡看过来的目光。
西目相对。
摩罗什邡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对着她微微颔首，示意她过去。
时玟定了定神，走上高台。
“大师。” 她微微行礼。
“时姑娘。” 摩罗什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怎么会来？”
“我略通医术，听说这里需要帮忙，便过来了。” 时玟言简意赅，然后将手中的防疫方案递了过去，“这是我整理的一些关于预防和隔离的建议，或许对控制疫情有些帮助，大师可以看看。”
摩罗什邡接过那张纸，低头仔细看了起来。纸上的字迹娟秀工整，上面写的建议，如“勤洗手、勤通风”、“将轻症、重症、疑似病例分开安置”、“接触病人后需用烈酒或浓盐水消毒”等，虽然看似简单，甚至有些“离经叛道”，但细想之下，却又觉得颇有道理。
尤其是“隔离”这一点，虽然官府也采取了类似措施，但时玟的方案更加细致和系统。
他抬起头，看向时玟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这些法子，时姑娘是从何处学来的？”
“家传的医书上看到的，” 时玟早就想好了说辞，“虽然有些古怪，但或许管用。”
摩罗什邡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多谢时姑娘。这些建议很有价值，我们会采纳的。”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这里太过危险，姑娘一介女子……”
“大师放心，” 时玟打断他，语气坚定，“我既然来了，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三次回眸，一佛一尘》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就没打算退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师不是常说吗？”
摩罗什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既如此，就多谢时姑娘了。悟能，” 他喊来一个中年僧人，“带时姑娘去那边的轻症区，安排一下。”
“是，师父。” 悟能僧人恭敬地应道，然后对时玟做了个“请”的手势。
时玟跟着悟能僧人离开，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摩罗什邡己经重新投入到工作中，正低声吩咐着什么，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
时玟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担忧，有敬佩，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她甩了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专注地投入到救治工作中。
接下来的日子，时玟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疫区的救治中。
她的医术虽然算不上顶尖，但胜在细心和有条理。她严格按照自己制定的防疫方案进行操作，对病人进行分类管理，强调卫生消毒，这些做法起初还引来一些质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效果逐渐显现——她负责的轻症区，病情恶化的比例明显低于其他区域，交叉感染的情况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这让摩罗什邡和其他僧人对她刮目相看，也让更多的人开始相信并采纳她的建议。
摩罗什邡依旧是最忙碌的那个人。
他不仅要统筹全局，调配物资，还要亲自为重症病人诊脉施针，甚至亲自安抚那些失去亲人、情绪崩溃的民众。他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常常是连轴转，饿了就啃几口干硬的馒头，困了就靠着墙壁眯一会儿。
时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只能默默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会在他忙得忘记吃饭时，悄悄递上一个温热的馒头和一碗干净的水；会在他因为长时间施针而手腕酸痛时，默默地给他准备好活血化瘀的药膏；会在他因为病人的离世而情绪低落时，默默地陪在他身边，什么也不说，只是递上一块干净的布巾。
摩罗什邡似乎也习惯了她的存在。
他会接过她递来的食物，低声道一句“多谢”；会在她给自己涂药膏时，身体僵硬一瞬，然后放松下来；会在她陪在自己身边时，原本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一些。
他们之间的交流依旧不多，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却在悄然滋生。
有时，两人会在忙碌的间隙，不经意地抬头，目光在空中相遇，然后又迅速移开，各自脸上都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一次，时玟为了抢救一个突然病情恶化的病人，连续忙碌了几个时辰，累得几乎虚脱，差点晕倒。摩罗什邡正好路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他的手宽厚而温暖，带着常年握念珠和施针留下的薄茧。
时玟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跳也漏了一拍。
“多谢大师。” 她连忙站稳，想挣脱他的手。
摩罗什邡却没有立刻松开，而是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眉头微蹙：“你太累了，先去休息一下。”
“我没事，” 时玟摇摇头，“还有很多病人等着……”
“身体垮了，怎么救更多的人？” 摩罗什邡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听话，去那边的帐篷里歇一歇。”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时玟愣了一下，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看着时玟听话地走进休息的帐篷，摩罗什邡才松开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衣袖的触感。他微微怔了一下，然后迅速转过身，继续投入到工作中，只是耳根，却悄悄泛起了一层薄红。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疫情终于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新增病例逐渐减少，痊愈的病人越来越多，笼罩在上京上空的恐慌阴霾，也渐渐散去。
城西的临时医棚里，气氛也终于轻松了一些。
这日傍晚，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时玟坐在医棚外的台阶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给天空染上一层温暖的橘红色。
摩罗什邡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他身上的袈裟依旧洁白，但也沾染了不少污渍，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却比之前明亮了许多。
“疫情总算控制住了。” 时玟轻声说，带着一丝欣慰。
“嗯。” 摩罗什邡点头，“多亏了时姑娘的那些法子。”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时玟摇摇头，“真正辛苦的，是大师你。”
摩罗什邡转过头，看着她。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
他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时姑娘，”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你……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这里很危险，你本可以不必如此。”
时玟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疑惑和探究，心中一动。
她想告诉他，因为我知道你的未来，我不想看到你走向毁灭；因为我……在乎你。
可这些话，她不能说。
她只能微微一笑，轻声说：“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吧。我遇见了，就不能不管。”
因果。
又是这个词。
摩罗什邡看着她，没有再追问。
夕阳渐渐落下，夜幕开始降临。远处传来零星的虫鸣，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
两人并肩坐在台阶上，谁也没有再说话，但一种宁静而温馨的氛围，却在悄然蔓延。
时玟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
她更清楚，随着疫情的控制，那场针对摩罗什邡的阴谋，也即将拉开序幕。
但此刻，她只想珍惜这难得的宁静，珍惜这与他并肩而坐的片刻时光。
至少，在这一刻，他是安全的。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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