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苑的月色总带着几分清寂。
花祖冷披着件月白夹袄坐在廊下,手中握着一支玉笛。笛身通透,泛着温润的光泽,是他母妃留给他的旧物。晚风卷着落梅,拂过他苍白的脸颊,带来一阵轻微的寒意,他忍不住低咳两声,指尖在冰凉的笛身上轻轻。
“王爷,夜深露重,还是回屋吧。”青禾端着一盏暖炉过来,低声劝道,“仔细又受了寒。”
花祖冷轻轻摇头,目光落在院外那片墨色的夜空上,月色如洗,洒在梅枝上,勾勒出疏朗的影子。“再坐会儿。”他声音清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这样好的月色,不多见。”
青禾知道他性子执拗,只得将暖炉塞进他怀里,又取了条厚厚的披风搭在他肩上,“那奴婢就在旁边候着,您要是觉得冷了,就叫奴婢。”
花祖冷“嗯”了一声,目送青禾退到廊下阴影里,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手中的玉笛。
自打入了这幽冥教总坛,他便极少再碰这笛子。京中风雨飘摇,母妃的仇悬而未决,他身陷囹圄,哪有闲情逸致弄这些风雅之事?可今夜月色太好,梅香太浓,那些深埋心底的情绪,竟像被春风拂过的野草,疯长起来。
他将玉笛凑到唇边,试了个音。清越的笛音在寂静的夜里散开,带着一丝生涩,却瞬间划破了梅苑的沉寂。
花祖冷微微一怔,随即失笑。许久不吹,竟有些生疏了。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气息,再次吹奏起来。这一次,笛音不再生涩,而是变得流畅婉转,如泣如诉。那是一支极为古老的曲子,名为《寒梅引》,是他母妃生前最喜欢听的。
笛声里藏着孤高,藏着清寂,藏着对过往的追忆,也藏着对命运的无奈。它像一道清冷的月光,穿透重重夜幕,在幽冥教总坛这阴森诡谲的地方,倔强地绽放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花祖冷闭着眼睛,沉浸在笛声里。那些朝堂的倾轧,皇室的冰冷,身体的病痛,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暂时忘却。他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回到了母妃身边,那时她还未病逝,他也还未被卷入这无尽的纷争,只是个偶尔会咳嗽、却能在梅树下安心吹笛的孩子。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在寂静的夜里久久不散。
花祖冷睁开眼,眼底竟有些。他抬手拭了拭眼角,正欲将玉笛收起,却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那脚步声沉稳而独特,带着玄铁面具与青石地面相触的清脆回响,是微生梅。
“这曲子,倒是应景。”微生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只是太悲了些。”
花祖冷缓缓回头,月光落在微生梅的玄铁面具上,反射出冷冽的光泽。她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站了多久,只是静静地站在廊下,凤眸在月色里显得格外深邃。
“让教主见笑了。”花祖冷将玉笛放在膝上,语气平淡,“不过是随口吹奏,难登大雅之堂。”
“随口吹奏便能有如此意境,若是用心,怕是能惊煞世人。”微生梅走近几步,目光落在他膝上的玉笛上,“这笛子,倒是件好东西。”
“家母遗物。”花祖冷淡淡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疏离。
微生梅闻言,凤眸微顿,没有再追问。她走到廊边,凭栏而立,望着院中的红梅,声音轻得像风:“你母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花祖冷有些意外她会问这个,但还是据实答道:“她是个很温柔的人,也很喜欢梅花。每年梅花开时,她都会带着我在府中的梅林里散步。”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的暖意,苍白的脸上也染上了一丝柔和的光晕。
微生梅沉默地听着,月光勾勒出她面具下优美的下颌线,侧脸的轮廓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过了许久,她才低声道:“听起来,倒是个好母亲。”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花祖冷心中微动,抬头看向她。这个总是冷着脸、杀伐果断的魔道教主,在提到“母亲”二字时,竟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她的过去,究竟藏着怎样的故事?
“教主似乎……对笛子也有些兴趣?”花祖冷故意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她放在栏杆上的手上。
微生梅收回目光,看向他,凤眸里闪过一丝玩味:“怎么?想教本座?”
“不敢。”花祖冷轻笑一声,拿起玉笛在指尖转了个圈,“教主日理万机,怕是没这闲工夫。何况,以教主的性子,怕是也学不来这慢悠悠的东西。”
这话带着几分调侃,几分试探。
换做平时,微生梅怕是早就冷脸相对,甚至会出言讽刺。可今夜,她却只是看着他,凤眸里竟闪过一丝笑意:“你倒是了解本座。”
她顿了顿,忽然道:“不过,偶尔慢下来,也未必是坏事。”
花祖冷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微生梅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转过身,背对着花祖冷,望着天边的明月,忽然抬手,轻轻摘下了脸上的玄铁面具。
花祖冷的呼吸瞬间一滞。
月光恰好落在微生梅的侧脸上,照亮了她完好无损的左半张脸。那是一张极为美丽的脸,眉如远山,目若寒星,鼻梁挺首,唇线分明,肌肤细腻如玉,在月色里泛着淡淡的光泽。
只是一眼,便足以让人惊艳。
花祖冷从未想过,这张总是覆着冰冷面具的脸,竟会美得如此惊心动魄。他甚至有些看呆了,连呼吸都忘了。
微生梅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失态,只是依旧望着天边的明月,声音轻得像梦呓:“很久没这样看过月亮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与平日里的冷冽判若两人。
花祖冷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震惊,轻声道:“教主为何……总是戴着面具?”
这一次,他没有用试探的语气,只是单纯的好奇。
微生梅的身体微微一僵,握着面具的手紧了紧。过了许久,她才缓缓道:“有些东西,还是藏起来比较好。”
“是因为右脸的伤吗?”花祖冷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微生梅没有回答,只是将玄铁面具重新戴回脸上,动作有些仓促,像是在掩饰什么。面具戴好的瞬间,她周身的气息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夜深了,回去吧。”她转身就往屋内走,语气生硬,像是在逃避什么。
花祖冷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自己刚才的问题,又触碰到了她的逆鳞。
但他并不后悔。
至少,他看到了她面具下的半张脸。
那半张脸的美丽,足以让世间所有的女子都黯然失色。可她却宁愿将其藏在冰冷的面具下,这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伤痛?
花祖冷拿起膝上的玉笛,轻轻着,目光在微生梅的背影上停留了许久。
“教主。”他忽然开口,声音清冽,“若是不嫌弃,我可以教你吹笛。”
微生梅的脚步猛地顿住。
花祖冷看着她的背影,继续道:“吹笛可以静心,或许……能让教主睡得好一些。”
他知道她有失眠症,也知道她只有抱着自己才能安睡。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太好,或许是刚才那片刻的温柔太过动人,又或许,是他潜意识里,想离她更近一些。
微生梅沉默了许久,久到花祖冷以为她不会回答。
就在他准备收回话时,却听到她清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
一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落在了花祖冷的心上。
他看着微生梅的背影,忽然笑了。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他眼底的笑意,像冰雪初融,带着一丝暖意。
或许,这幽冥教的日子,也并非全是阴霾。
回到屋内,微生梅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戴着面具的脸,久久没有说话。
刚才花祖冷的笛声,像一根针,刺破了她坚硬的外壳,勾起了她深埋心底的往事。那些孤独的、痛苦的、不堪回首的记忆,在笛声里翻涌,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摘下面具,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答应花祖冷学吹笛的提议。
那个男人,就像一个无形的漩涡,总是能轻易地牵引着她的情绪,让她做出一些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她抬手抚上玄铁面具,指尖冰凉。面具下的右脸,那片妖异的血色藤蔓刺青仿佛在发烫,提醒着她那些无法摆脱的过去。
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这样冷下去,永远活在面具之下,不被任何人窥探,也不被任何人牵动情绪。可花祖冷的出现,却打破了她所有的平静。
他的脆弱,他的倔强,他的聪慧,他的毒舌,甚至他身上那淡淡的冷梅混合药香,都像一根根丝线,缠绕着她的心,让她无法忽视,也无法挣脱。
“呵。”微生梅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微生梅啊微生梅,你也有今天。”
她以为自己早己心如止水,却没想到,会被一个病弱的王爷搅乱了心神。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教主睡了吗?”是花祖冷的声音,清冽中带着一丝犹豫。
微生梅收起思绪,沉声道:“何事?”
“我让人煮了些安神汤,想着教主或许用得上。”花祖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显得有些模糊。
微生梅一愣,随即道:“进来。”
花祖冷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药香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甜意。他走到梳妆台前,将药碗放在桌上,轻声道:“这安神汤里加了些合欢花和薰衣草,有助于睡眠。”
微生梅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眼底淡淡的疲惫,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你自己身子不好,倒是还有闲心管别人。”她语气依旧冰冷,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拒绝。
“举手之劳而己。”花祖冷笑了笑,目光落在她的面具上,“教主若是信不过,我可以先尝一口。”
“不必了。”微生梅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汤药温热,带着一丝清甜,滑入喉咙,竟真的让人觉得心神安宁了许多。
她将空碗放在桌上,看着花祖冷,忽然道:“你刚才说,要教本座吹笛?”
花祖冷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愣了一下才点头:“是。若是教主想学,我随时可以教你。”
“那便现在吧。”微生梅站起身,语气平淡,“本座今夜,怕是又睡不着了。”
花祖冷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取来玉笛,又搬了张椅子坐在微生梅对面。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之间,气氛竟有些微妙的和谐。
“吹笛最重要的是气息。”花祖冷将玉笛递给微生梅,“教主先试着感受一下,用腹部发力,平稳地将气息送出。”
微生梅接过玉笛,入手温润,带着花祖冷的体温。她有些笨拙地将笛子凑到唇边,按照花祖冷说的方法,试着送出气息。
“噗——”
一声刺耳的杂音响起,毫无美感可言。
微生梅皱了皱眉,显然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
花祖冷强忍着笑意,轻声道:“教主别急,慢慢来。气息要稳,不要太急。”
微生梅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这一次,气息倒是稳了些,但吹出的声音依旧干涩难听。
她有些不耐烦地放下笛子,凤眸里闪过一丝挫败:“这东西,倒是麻烦。”
“凡事都有个过程。”花祖冷耐心道,“教主武功盖世,连那些复杂的内功心法都能学会,何况一个小小的笛子?”
这话带着几分恭维,却恰到好处地抚平了微生梅的烦躁。
她看了花祖冷一眼,重新拿起笛子,语气生硬:“继续。”
花祖冷笑了笑,开始耐心地指导她。他的声音清冽而温柔,像月光一样洒在微生梅的心上。微生梅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听着他耐心的讲解,心中的烦躁竟一点点消散了。
她开始静下心来,按照花祖冷说的方法,一点点调整气息,尝试着吹奏。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窗外的月色越来越浓,梅香也越来越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微生梅终于能吹出几个简单的音符,虽然依旧生涩,却己有了几分旋律的雏形。
“不错。”花祖冷适时地夸赞道,“教主很有天赋。”
微生梅看着他眼中真诚的笑意,凤眸里竟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是自然。本座想学的东西,还没有学不会的。”
语气里带着她惯有的骄傲,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生动。
花祖冷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竟有些暖意。他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冷着脸的魔道教主,其实也并非那么难以接近。
“时间不早了,教主还是休息吧。”花祖冷站起身,“明日再学也不迟。”
微生梅点了点头,将玉笛放在桌上:“也好。”
花祖冷转身欲走,却被微生梅叫住。
“花祖冷。”
他回过头,看着微生梅,等待她的下文。
微生梅看着他苍白的脸,在月色里显得格外柔和。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谢谢你。”
花祖冷有些惊讶,但还是笑了笑:“能为教主分忧,是我的荣幸。”
他转身离开,脚步轻快了许多。
微生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缓缓坐下。她拿起桌上的玉笛,指尖轻轻着,眼底竟有些。
她己经很久没有这样平静过了。
也己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温柔的声音了。
窗外的月色依旧,梅香依旧。微生梅握着玉笛,坐在窗前,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这一夜,她没有做噩梦,也没有失眠。梦里,有清越的笛声,有温暖的月光,还有那个苍白而温柔的身影。
她睡得很沉,很安稳。
仿佛多年的孤独和痛苦,都在这一夜,被温柔的月色和清冽的笛声,悄悄抚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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