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苑的清晨总是浸在一层薄薄的药雾里。
花祖冷披着件月白夹袄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卷医书,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株新抽芽的绿梅上。青禾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披上更厚实的狐裘斗篷,低声劝道:“王爷,晨间露重,还是回榻上躺着吧,仔细又受了寒。”
他轻轻摇头,指尖划过书页上关于“异禀体质”的记载,声音清浅如溪:“无妨,坐着晒晒太阳也好。”
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玄铁面具与青石地面相触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带着独属于微生梅的冷冽气场。花祖冷眼帘微抬,恰好对上推门而入的那双凤眸。
微生梅今日换了身暗纹黑袍,面具边缘嵌着细碎的银线,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她扫过花祖冷身上层层叠叠的衣物,眉峰微不可查地蹙了下:“还在咳?”
昨夜他又咳了半宿,虽极力压抑,却还是没能瞒过同床的人。花祖冷合上书卷,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着,语气平淡:“老毛病了,教主不必挂怀。”
“最好如此。”微生梅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苍白的脸,“昨日让你看的教中布防图,可有什么想法?”
这是他们达成默契后的新习惯——她偶尔会拿些无关痛痒的卷宗来问他,既像是试探,又像是在笨拙地分享权力。花祖冷指尖顿住,抬眸时眼底己漾起几分笑意:“教主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好听的?”
“少废话。”微生梅在他对面的紫檀木椅上坐下,玄铁面具反射的光斑恰好落在花祖冷颈间,像枚冰冷的烙印,“首说。”
“西哨卡的暗桩布置太过密集,反而容易暴露。”花祖冷指尖虚点,在空气中勾勒出无形的防线,“不如撤去三成,改用流动哨。教中擅长易容的‘千面堂’弟子正好派上用场,既能节省人力,又能扩大监视范围。”
他语速平缓,却字字精准,显然是认真琢磨过的。微生梅凤眸微眯,指尖无意识地着面具边缘:“你倒是对我教事务上心。”
“毕竟拿人俸禄,与人消灾。”花祖冷笑意更深,语气里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何况……教主待我不薄,总不能真当甩手掌柜。”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既捧了微生梅,又暗指两人如今微妙的“雇佣”关系。微生梅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窗外的风卷着梅香漫进来,落在微生梅的玄铁面具上,仿佛也被那冰冷的金属冻住了。花祖冷看着她面具下紧抿的唇线,忽然想起前几日在温泉边,她被水汽熏得泛红的耳根——原来这张总是覆着寒霜的面具下,也藏着这样鲜活的颜色。
“说起来,”他状似随意地拨了拨书页,目光落在“瘢痕修复”的章节上,“前日看医书,见上面记载了一味奇药,说是能化去陈年旧疤,效果神异。”
微生梅的指尖猛地顿住,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三分。她抬眸看向花祖冷,凤眸里淬着冰:“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花祖冷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语气依旧平淡,“只是觉得,教主这般人物,若是能摘了面具,定是风华绝代。若是……”
“闭嘴!”微生梅猛地拍案而起,玄铁面具撞上椅背,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周身的内力骤然翻涌,案上的青瓷茶杯应声碎裂,茶水溅湿了花祖冷的袍角。
花祖冷却依旧坐着,甚至还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袍角的水渍。他抬眸时,眼底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带着几分探究:“教主何必动怒?我只是……”
“花祖冷,”微生梅俯身逼近他,玄铁面具几乎要贴上他的额头,冰冷的金属气息混杂着她身上的沉水香,压得人喘不过气,“管好你的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想的别想。”
她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戾气,像是被触碰了逆鳞的困兽。花祖冷甚至能看到她面具下微微颤抖的下颌,那是极致愤怒下的隐忍。
他忽然轻笑一声,抬手轻轻按住了她按在案上的手。她的指尖冰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教主怕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怕我看见你的疤痕?还是怕……那疤痕背后的秘密?”
“你找死!”微生梅的内力瞬间爆发,花祖冷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被掀得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撞上身后的书架,他却被一只手稳稳揽住腰。
是微生梅。
她不知何时收了内力,此刻正紧紧抱着他,玄铁面具抵在他颈窝,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长途的马。花祖冷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胸腔的起伏,还有那透过衣料传来的、微微的颤抖。
“教主这是……舍不得杀我?”他故意放缓了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几分认真。
微生梅猛地松开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抬手捂住面具,像是在掩饰什么。晨光从她指缝漏出来,照亮了她泛红的眼角——那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花祖冷扶着椅背缓缓站起,胸口因刚才的震荡泛起一阵闷痛,他忍不住低咳起来:“咳咳……教主若是不想说,我不问便是。何必……动这么大肝火。”
他咳得身子发颤,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看上去脆弱得随时会倒下。微生梅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的怒火忽然就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烦躁。
她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花祖冷,声音闷闷的:“医书在哪?”
花祖冷一愣:“什么?”
“你说的那味能化去旧疤的药,”微生梅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医书给我看看。”
花祖冷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从案上拿起那卷医书递过去。微生梅接过,指尖划过书页上的药材图谱,目光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花祖冷压抑的咳嗽声,和微生梅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微生梅才合上书卷,转身看向花祖冷:“这‘无痕草’只生长在极北的苦寒之地,十年一开花,百年一结果,早就绝迹了。”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花祖冷却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原来如此。”他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微生梅没再接话,将医书放回案上,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花祖冷,声音冷得像冰:“往后,别再提面具的事。否则……”
“否则怎样?”花祖冷轻声反问,“杀了我?”
微生梅没有回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玄铁面具敲击地面的声响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梅苑深处。
花祖冷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卷医书,指尖划过“无痕草”的图谱,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绝迹了?
未必。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是暗卫昨夜送来的消息——极北雪山一带,近日有牧民发现过疑似无痕草的植物。
看来,有些秘密,是时候该揭开了。
入夜,梅苑的烛火摇曳。
花祖冷半靠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棋谱,目光却时不时瞟向窗外。微生梅今晚来得格外晚,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就该来了。
难道是白天的试探惹她真的生气了?
他正思忖着,外间忽然传来脚步声。花祖冷立刻放下棋谱,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装作己经睡着。
微生梅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花祖冷侧卧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呼吸均匀,像是睡得很沉。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玄铁面具几乎要贴上他的脸颊。烛火的光晕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精致的下颌线,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着,美得让人心头发紧。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尖快要触碰到他的睫毛时,却又猛地顿住,转而轻轻拂去他落在额角的一缕发丝。
花祖冷的身子微微一僵,却依旧闭着眼睛,假装熟睡。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微生梅指尖的微凉,和她落在自己脸上的、专注的目光。
这个总是冷着脸的魔道教主,也会有这样温柔的时刻吗?
微生梅看着他恬静的睡颜,心头的烦躁渐渐散去。白天花祖冷提及面具时,她确实动了杀心。那是她藏了十几年的秘密,是她最不堪的过往,她不允许任何人触碰。
可看到花祖冷咳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她又下不了手。
这个男人,就像一剂毒药,明知危险,却让人忍不住靠近。
她俯身,轻轻将花祖冷打横抱起。他的身子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带着惊人的暖意,透过衣料熨帖着她冰冷的肌肤。
花祖冷下意识地往她怀里缩了缩,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微生梅的心跳漏了一拍,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大步走向内室的床榻。
将花祖冷放在床上,微生梅解下玄铁面具,露出了那张被遮掩了十几年的脸。右脸上,那片妖异瑰丽的血色藤蔓刺青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红光,像活物般蠕动着。
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指尖轻轻抚摸着那片刺青,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和痛苦。
这就是她的宿命吗?永远要带着这丑陋的印记,活在黑暗里?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微生梅猛地回头,只见花祖冷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她,眼底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平静。
“醒了?”微生梅迅速戴上面具,语气冷得像冰,仿佛刚才那个卸下防备的人不是她。
花祖冷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刚刚戴上面具的动作上,轻声道:“很疼吧?”
微生梅一愣:“什么?”
“那刺青,”花祖冷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次发作的时候,一定很疼。”
微生梅的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人狠狠戳中了痛处。她看着花祖冷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眸子,忽然觉得有些狼狈。
这个男人,总是能轻易看穿她的伪装。
“与你无关。”她别开目光,语气生硬。
花祖冷却撑起身子,向她伸出手。他的指尖苍白纤细,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让我看看。”
微生梅下意识地后退,凤眸里淬着冰:“花祖冷,你别得寸进尺!”
“我只是想看看,”花祖冷的目光很坚定,“看看是什么样的伤痕,能让你这样骄傲的人,也会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般敲在微生梅的心上。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的认真和关切,心头的防线忽然就松动了。
或许,让一个人看看也无妨?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玄铁面具。
血色藤蔓般的刺青在烛火下展露无遗,妖异而诡异。花祖冷看着那片刺青,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心疼。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摸着那片刺青,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果然……很美。”他轻声说,眼底闪烁着真诚的光芒,“像地狱里绽放的红莲。”
微生梅猛地一颤,抓住了他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你……你不怕?”
“怕什么?”花祖冷反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怕这刺青?还是怕你?”
他凑近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声音低沉而温柔:“阿梅,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你不肯让我靠近。”
阿梅。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
微生梅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脸上的刺青仿佛被他的目光烫得发烫。她看着花祖冷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的认真和深情,忽然觉得,这十几年来的孤独和痛苦,好像都有了意义。
或许,她真的可以试着,让这个人靠近。
她没有说话,只是反手紧紧握住了花祖冷的手。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交握的手,温暖而坚定。
窗外的梅香漫进来,带着一丝甜意,仿佛在为这迟来的坦诚,送上最温柔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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