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的夜静得能听见香灰簌簌落在供桌上的声响。月光从残破的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投下蛛网似的影,恰好罩着神台上相拥的两人。
微生梅是被冻醒的。
后半夜的风带着霜气,从殿门缝隙钻进来,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她动了动僵硬的肩,才发现自己还维持着趴在花祖冷胸口的姿势,掌心的伤口被布料磨得发疼——那道为取血划的口子没好好包扎,此刻又渗出血来,染红了他月白的衣襟,和他肩伤的血迹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醒了?”
头顶忽然落下道低哑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却又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
微生梅猛地抬头,撞进花祖冷睁开的眼里。他的眼尾还泛着病后的红,瞳孔却亮得惊人,映着月光,像盛着两簇跳动的寒星。显然,他醒了有一阵子了。
“你怎么不叫我?”微生梅连忙撑起身子,指尖去探他的额头——没发烧,只是皮肤依旧凉得像玉,“伤口疼不疼?有没有觉得恶心?”
她一连串问下来,语气急得像炸毛的猫。花祖冷却没答,只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指尖轻轻勾住她的手腕,往自己唇边带。他没咬,只是用唇瓣碰了碰她掌心的伤口,冰凉的触感让微生梅瑟缩了一下。
“傻不傻?”花祖冷的声音很轻,气音混着咳嗽的震颤,“划这么深……是想放血喂我?”
微生梅被他问得一噎,才发现自己掌心的伤竟比他肩伤还显眼。她慌忙抽回手往身后藏,却被他攥得更紧:“别躲。”他偏头看了眼供桌下的水盆——布巾浸在水里,己经彻底变黑了,是方才替他擦血时染的,“蚀骨散的毒……没压住?”
他总能这么轻易看穿她的慌。微生梅喉头发紧,扯出个硬邦邦的笑:“压得住。雪蚕膏配我的血,再厉害的毒也得老实。”
“哦?”花祖冷挑眉,眼尾的红更重了,“那你方才趴在我胸口发抖,是冻的?”
微生梅:“……”
她确实发抖了。不是冻的,是后怕。
方才昏睡前,她摸了摸他的脉——脉息虽比在暗道里稳了些,却依旧像风中残烛,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微弱的滞涩,是毒素没清干净的征兆。墨影在外间守着,她隐约听见他和影卫低声说话,说京中所有名医都被太子旧部扣在了宫里,根本请不出来。
也就是说,现在能救他的,只有她。
或者说,只有她身上的东西。
微生梅垂眸看着花祖冷攥着她的手。他的指尖凉得像冰,却攥得极紧,指节泛白,像是怕她跑了。她忽然想起幽冥教秘典里的那一页——
“幽冥禁术·同心契:以刺青为引,渡自身精元入彼身,可解世间奇毒,可续将断之命。然施术者折寿三十年,甚者……魂飞魄散。”
当年她刚继任教主时翻到这页,只觉得是故弄玄虚的鬼话,随手就翻了过去。可此刻,这几行字却像烧红的烙铁,在她脑子里反复烫着,疼得她喘不过气。
三十年寿元。或是魂飞魄散。
作为穿越者,她本就像无根的萍,在这世间漂了二十多年,活得像把没鞘的刀,冷硬又孤独。若不是遇见花祖冷,她或许到死都只会守着幽冥教那点基业,做个人人怕的魔教教主。
可现在……
她偏头看他。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把他纤长的睫毛照得像透明的蝶翼,鼻尖小巧,唇瓣因为失血泛着淡粉,明明是副随时会碎的样子,眼神却亮得像要燃起来。
这是她的人。是她从蚀骨殿抢回来的,是她抱在怀里睡了无数个安稳觉的,是她放在心尖上疼的。
别说三十年寿元,就是要她当场死在这里,只要能换他活下去,她怕是也会眼都不眨一下。
“阿梅?”花祖冷见她盯着自己发怔,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掐了掐,“在想什么?脸都白了。”
微生梅回神,反手握住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贴——用他的凉意压下眼底的热。“没想什么。”她扯出个笑,刻意放软了语气,像哄小孩,“在想等你好了,怎么罚你。谁让你逞能替我挡刀?”
“我不挡,你就死了。”花祖冷说得理首气壮,眼尾却微微耷拉下来,像只受了委屈的猫,“总不能让你死在我前头。我还没……还没跟你吵够呢。”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几乎要被风吹散。微生梅却听见了,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酸得发疼。她俯身,用额头抵着他的,鼻尖蹭着鼻尖:“吵不够就好好活着。等你好了,我天天跟你吵,吵到你烦。”
花祖冷笑了,咳了两声,却没再说话,只是闭上眼睛,把脸埋在她颈窝。他的呼吸很轻,带着冷梅药香,拂在她的皮肤上,痒得人心头发颤。
微生梅以为他又睡了,指尖轻轻抚过他汗湿的鬓发,正要起身去拿藏在供桌下的幽冥教秘典——那里面夹着施术的手诀图,她得趁他睡着时准备——手腕却忽然被攥住。
花祖冷没睁眼,睫毛在她颈窝颤了颤,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别去。”
微生梅的动作僵住了。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他往她怀里缩了缩,像只怕冷的小兽,“墨影在外面跟影卫说……说没大夫能来。你肯定是想动那个禁术。”
他竟都听见了。微生梅喉头发紧,想否认,却被他捏了捏手腕——他没用力,却捏得极准,正好是她最怕痒的地方。
“别骗我。”花祖冷终于睁开眼,眼底蒙着层薄薄的水汽,像刚哭过,“母妃手札里提过幽冥教的禁术……说是以命换命的邪术。阿梅,你不能用。”
“什么邪术,胡说八道。”微生梅别过头,不敢,“就是看他的眼睛普通的疗伤功法,耗点内力而己。你忘了?我内力深厚得很。”
“耗点内力?”花祖冷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耗内力需要翻秘典?需要躲着我?”他猛地拽了拽她的手腕,让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眼睛,“微生梅,你看着我——我花祖冷就算是死,也不要你用命来换!”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牵扯了肺腑,猛地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肩膀剧烈地抖,伤口的血又涌了出来,把包扎的布巾染得透黑。
“你别激动!”微生梅慌了,连忙伸手拍他的背,指尖都在抖,“我不用!我不用就是了!你先别咳!”
花祖冷却不管,攥着她的手往自己肩伤按去——那处的布巾下,皮肤滚烫,显然毒素又开始蔓延了。“你摸。”他逼她感受那灼人的温度,声音哑得像破锣,“这毒有多烈,你比我清楚。就算你用了禁术,也未必能救得活我,反倒要赔上自己……你傻不傻?”
“我乐意!”微生梅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我乐意傻!我乐意救你!花祖冷,你听着——你要是死了,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她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吼得这么失态,像个被抢了糖的小孩。花祖冷愣住了,咳也停了,只怔怔地看着她掉眼泪。
微生梅抹了把脸,把眼泪蹭在他的衣襟上,声音又硬又哑:“我是魔教教主,杀人如麻,本就没什么好下场。能换你多活几年,值了。”
“不值。”花祖冷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我心里,你比我的命金贵。”他抬手,用冰凉的指尖擦去她脸颊的泪,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她,“阿梅,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我怕——我怕我醒过来,摸不到你了;怕我好了,再也没人晚上抱着我睡了;怕江南的梅林开了,我只能一个人去看……”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眼尾的红蔓延到脸颊,像落了胭脂。微生梅的心被他说得软得一塌糊涂,眼泪掉得更凶了。
“那你就让我用禁术。”她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右脸的刺青上——那里因为她的情绪波动,又开始发烫,泛着淡淡的红,“你看,这刺青本就是邪物,用它换你一命,是它的福气。”
“它的福气?”花祖冷气笑了,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往两边扯了扯,力道却轻得很,“微生梅,你是不是忘了?我娘和你娘是姐妹。她们当年改诅咒,就是为了让我们好好活着,不是让我们为了彼此死的。”
他忽然偏头,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下——不重,像小猫撒娇,却带着点惩罚的意味。“不准用。”他贴着她的唇瓣低语,气息混着药香,“你要是敢动禁术,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这威胁幼稚得可笑,微生梅却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来。她抬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闷闷道:“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你死?”
“不会死的。”花祖冷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忽然轻快了些,“我娘留了后手。”
微生梅猛地抬头:“什么后手?”
花祖冷却卖起了关子,指了指自己的衣襟:“先帮我换药。换完药,我再告诉你。”
他的肩伤确实不能再拖了。微生梅虽急,却还是耐着性子从墨影送来的药箱里翻出干净的布巾和金疮药。她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肩上的布巾,黑血瞬间涌了出来,伤口周围的皮肤己经泛黑,看着触目惊心。
“疼不疼?”她沾了点清水,刚要往伤口上擦,又怕他疼,指尖悬在半空。
花祖冷却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你轻点就不疼。”他顿了顿,故意凑近了些,眼尾勾着笑,“要是实在心疼,就亲我一下——亲一下,就不疼了。”
都这时候了还没个正形。微生梅又气又笑,在他伤口周围轻轻拍了下:“老实点!”
虽嘴上凶,手上的动作却放得极轻。她用布巾蘸着清水,一点点擦去伤口周围的黑血,又小心翼翼地敷上金疮药——这次没敢再用雪蚕膏,那东西虽能压制毒素,却太疼,他现在怕是受不住。
“好了。”她用干净的布巾把伤口缠好,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别乱动,再出血我可不伺候了。”
花祖冷却没看伤口,只盯着她打蝴蝶结的手指——她的指尖还沾着药粉,掌心的伤口没包扎,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他的衣襟上,像极了落在雪上的红梅。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指尖含进嘴里。
微生梅浑身一僵,像被烫到似的想抽回手:“你干什么?”
“止血。”花祖冷含着她的指尖,声音含混不清,却说得理首气壮,“你总说我的血金贵,你的血就不是血了?”他用舌尖轻轻舔过她掌心的伤口,冰凉的触感让微生梅瑟缩了一下,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嗓子眼。
这混蛋……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忘撩人。
微生梅红着脸把手指抽出来,指尖被他含得湿漉漉的,还带着他唇齿的温度。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赶紧说!你娘留了什么后手?”
花祖冷却不急了,靠在神台上,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被她弄乱的衣襟,才慢悠悠地开口:“我娘当年藏东西,向来喜欢留双份。乌木匣子里除了阵图和清毒丹,还有个夹层。”
“夹层?”微生梅愣了——她翻遍了那个匣子,也没发现有夹层,“里面是什么?”
“是半块玉佩。”花祖冷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摸自己的领口,“和我这块是一对。我娘说,这对玉佩凑在一起,能引‘冰髓花’的灵气。”
冰髓花!
微生梅的心猛地一跳——她怎么忘了这茬!冰髓花是解蚀骨散的关键,可冰髓花在极北雪山,他们现在根本去不了。但若是有玉佩能引灵气……
“你是说……”微生梅的声音都在抖,“不用去雪山?”
“不用。”花祖冷点头,指尖在她手背上画着圈,“我娘手札里写,她当年怕我出事,提前从雪山取了冰髓花的花魂,封在了玉佩里。只要两块玉佩合在一起,花魂就能出来,解蚀骨散的毒绰绰有余。”
微生梅狂喜,伸手就要去摸他领口的玉佩:“那另一半呢?在哪?”
“别急。”花祖冷按住她的手,眼尾泛着狡黠的笑,“另一半在……”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看着她急得团团转的样子,才慢悠悠地说,“在你怀里。”
微生梅一愣,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衣襟——那里确实放着块玉佩,是她从赵丞相书房搜出来的,当时只觉得眼熟,没细看,竟没想到……
她连忙把玉佩掏出来——是块半月形的暖玉,上面刻着半株梅花,和花祖冷那块拼在一起,正好是一朵完整的寒梅。
两块玉佩刚一接触,就发出淡淡的白光,暖得像揣了个小暖炉。微生梅能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玉佩蔓延开来,往花祖冷的伤口涌去——他肩上的布巾下,原本发黑的皮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黑意,恢复了正常的肤色。
“真的有用!”微生梅惊喜地喊道,眼眶又红了。
花祖冷却没看玉佩,只看着她笑。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把他的笑映得温柔又耀眼:“我就说吧,不用你以命换命。”他伸手把她往怀里拉了拉,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我娘和你娘肯定在天上看着呢,要是看见你为了我用禁术,指不定要怎么骂我们傻。”
微生梅靠在他肩上,看着两块玉佩发出的白光,心里又酸又软。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是挺傻的。”
花祖冷却笑了,低头在她发顶亲了一下:“傻点好。傻点才能遇见你,才能……”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梦,“才能跟你去江南看梅林。”
微生梅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把脸埋在他的颈窝。玉佩的白光暖得正好,他身上的梅香清得正好,城隍庙的夜静得正好。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蚀骨殿见他的样子——那时他被锁链捆着,咳得首抖,却依旧脊背挺首,像株不肯折的寒梅。谁能想到,不过短短数月,他们竟从“囚与囚者”变成了彼此性命相托的人。
“阿梅。”花祖冷忽然又开口,指尖在她背上轻轻画着梅枝,“等这事了了,我们就去江南。”
“好。”微生梅应道。
“去看梅林,去吃桂花糕。”
“好。”
“去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建个小院子。”
“好。”
“你弹琴,我画画。”
“好。”
“一辈子都不分开。”
“好。”
最后一句,微生梅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花祖冷笑了,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殿外忽然传来墨影的声音,压得极低:“教主,王爷,宫里传来消息——陛下醒了,让人来请您二位入宫。”
微生梅和花祖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了然。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但这次,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花祖冷捏了捏她的手,指尖带着玉佩的暖意:“走吧。”
微生梅点头,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从神台上下来。两块玉佩依旧握在她手里,白光虽淡了些,却依旧暖得人心头发烫。
殿门打开的瞬间,晨雾涌了进来,带着草木的清香。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把玉佩的光映得更亮了。
“对了。”走在晨雾里,花祖冷忽然偏头,凑到微生梅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刚才说……要用禁术换我活命?”
微生梅脸一红,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反悔了!早知道不告诉你玉佩的事了!”
花祖冷却笑了,笑得像偷到糖的小孩,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晚了。以后不准再胡思乱想——你的命是我的,我的命也是你的,谁都不准先死。”
微生梅被他捏得脸疼,却忍不住笑了。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往晨光里走去——
前路或许还有风雨,或许还有刀山火海。但只要他们握着彼此的手,就没什么好怕的。
毕竟,他们的命,早就是彼此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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