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青布马车的窗棂时，微生梅正用指尖替花祖冷拢着狐裘的领口。他昨夜咳得厉害，后半夜才睡安稳，此刻靠在车壁上，脸色比往日更白些，唇色淡得像褪了色的梅瓣，唯有眼尾泛着点红，是没睡够的痕迹。
“真要再入宫？”她指尖顿在他颈间，没松开，“昨日不是都谈妥了？何必再去看那小皇帝的脸色。”
“总得把文书敲定了。”花祖冷握住她的手，往自己唇边带了带，用指腹蹭了蹭她的指尖——她的指尖也凉，许是凌晨的风浸的。“暗卫名册我交了，但‘江湖团练’的旨意还没拟，幽冥教的赦免文书也得盖印。这两样拿不到，我们走得不安稳。”
微生梅哼了声，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瓷瓶，倒出粒药丸塞进他嘴里：“止疼的。若是他又刁难你，别硬忍，先回来。”
药丸是她昨夜连夜让墨影配的，掺了点幽冥教的安神草，能压心口的闷疼。花祖冷含着药，舌尖尝到淡淡的苦味，却没皱眉，只低笑：“知道了。我的教主大人，总不能让你家王爷在宫里咳晕过去，丢你的人。”
“知道就好。”微生梅被他逗得眉眼松了些，却还是替他紧了紧披风，“墨影在宫门外候着，有事就扯袖口的银铃——他听见会立刻闯宫。”
“闯宫？”花祖冷失笑，捏了捏她的后颈，“你当皇宫是幽冥教总坛？说闯就闯。放心，我有分寸。”他倾身在她额上碰了碰，像片羽毛落下来，“最多一个时辰，我就回来。等我带你去西街吃梅花糕，去晚了就只剩碎渣了。”
微生梅没应声，只是往他怀里塞了个汤婆子——是她用内力焐热的，温温的贴在他心口。“拿着。”她声音闷闷的，“别冻着。”
花祖冷笑着接了，揣进衣襟，指尖还在她发间勾了勾，才掀开车帘下车。晨光落在他清瘦的背影上，狐裘的毛边沾了点霜，像落了层细雪，看得微生梅心口莫名一揪，指尖攥紧了袖中的匕首。
马车停在宫门外的槐树下，墨影正靠在马桩上打盹，见花祖冷下来，连忙站首：“王爷。”
“宫里都安排好了？”花祖冷问，脚步没停，往宫门走。
“安排好了。”墨影跟上，声音压得低，“李总管收了咱们的玉珏，答应在旁边盯着。若是陛下刁难，他会递消息。只是……”他顿了顿，眉尖蹙了蹙，“属下昨夜探听到，张大人的党羽在养心殿外候了一夜，怕是想拦着陛下拟旨。”
花祖冷脚步没停，只淡淡道：“拦不住。赵珩不傻，他要的是安稳，不是替张大人报仇。”
话虽如此，走到养心殿外时，还是听见了里面的争执声。是个苍老的嗓音，带着点尖细，想来是张大人的老师，太傅周显。
“陛下！万万不可啊！”周显的声音撞在殿柱上，嗡嗡作响，“幽冥教是魔教！靖安王与魔教妖女纠缠，本就该治罪！怎能还赐他们‘江湖团练’的名分？这是养虎为患啊！”
接着是赵珩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周太傅，朕的意思己决。花祖冷交出了暗卫名册，还承诺永不再回京城，这笔交易不亏。”
“亏！太亏了！”周显拔高了声音，“那暗卫名册早过时了！谁知道他藏了多少后手？那妖女的刺青能引妖力，若是将来反悔……”
“够了！”赵珩猛地拍了桌，“太傅是老糊涂了？如今镇北军还在边境等着答复，花祖冷若是不点头，镇北军的粮草谁来协调？你去？”
殿内霎时静了。花祖冷站在殿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赵珩终究是个皇帝，再猜忌，也拎得清利弊。
他抬手叩了叩门：“臣，花祖冷，求见陛下。”
殿内的争执声戛然而止。片刻后，李总管匆匆开了门，脸上堆着笑：“王爷可算来了，陛下正等您呢。”
花祖冷踏入殿时，周显正站在殿中央，背对着门，袍角还在抖，想来是气的。赵珩坐在龙椅上，脸色也沉，见他进来，指了指旁边的客座：“坐。”
花祖冷没坐，只微微躬身：“臣来取文书。”
“急什么。”赵珩哼了声，指了指周显，“太傅有话要问你，你先答了。”
周显猛地转过身，瞪着花祖冷，眼神像淬了冰：“靖安王！老臣问你，你敢保证那幽冥教日后绝不与朝廷为敌？敢保证那妖女的刺青不会祸乱天下？”
花祖冷看着他花白的胡须，没动怒，只淡淡道：“太傅说笑了。幽冥教是江湖势力，朝廷是天下共主，本就井水不犯河水。至于阿梅的刺青……”他顿了顿，眸色沉了沉，“那是她的私事，与朝廷无关。太傅若是担心祸乱，不如先管好自己的门生——张大人勾结魔教内鬼，私藏兵器，这笔账，陛下还没跟您算呢。”
周显的脸“唰”地白了，指着花祖冷说不出话：“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太傅心里清楚。”花祖冷没再看他，转向赵珩，“陛下，文书若是拟好了，臣今日便离京。”
赵珩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王兄倒是急。罢了，李总管，把文书拿来。”
李总管连忙从案上取过两卷明黄的布帛，递了过来。花祖冷接过，先看“江湖团练”的旨意——上面写着“幽冥教愿归朝廷统管，着令其镇守南疆，许其自行募兵，免税三年”，字迹是赵珩的亲笔，末尾盖了鲜红的玉玺。再看赦免文书，从幽冥教建教至今的“罪责”全勾了，只留了句“既往不咎”。
两样都没问题。花祖冷将文书折好塞进袖中，微微躬身：“臣，谢陛下。”
“别急着谢。”赵珩往前倾了倾身，指尖敲着扶手，“朕还有个条件。”
花祖冷抬眼：“陛下请讲。”
“镇北军的粮草。”赵珩道，“你得替朕写封信给镇北军统领，让他按朝廷的调度走。不然……”他顿了顿，挑眉，“这文书，朕随时能收回来。”
果然还是提了镇北军。花祖冷低笑一声，没犹豫：“可以。但臣有个条件——粮草得按往年的数给，不能少。镇北军守着边境，不能让将士们寒心。”
“成交。”赵珩爽快应了，立刻让人取了纸笔。
花祖冷接过狼毫时，指尖顿了顿——心口忽然闷得厉害，像是有气堵着，咳意往上涌。他没吭声，只垂着眼，快速在纸上写起来。他的字向来清隽，此刻却因手颤，笔画微微歪了些，落在“镇北军”三个字上时，墨点晕了一小块。
周显还在旁边盯着，见他手颤，立刻嗤笑：“病秧子就是病秧子，写几个字都费劲。陛下，您看他这样，哪能信……”
“太傅。”花祖冷写完，将信纸推过去，没看周显，只对赵珩道，“信臣写了。若是陛下再无别的事，臣告辞。”
赵珩拿起信纸看了，没挑错，挥了挥手：“去吧。”
花祖冷没再停留，转身就走。刚踏出养心殿，咳意再也忍不住，弯腰捂住嘴，咳得肩膀发颤。墨影连忙扶住他：“王爷！”
“没事。”花祖冷缓了缓，摆了摆手，指尖在袖中摸了摸——微生梅给的止疼药还在，他没吃，怕吃多了犯困。“走，回家。”
马车还在槐树下等。微生梅听见动静，掀开车帘就跳了下来，指尖先探了他的脉搏，又碰了碰他的额头，眉头拧得死紧：“又咳了？是不是那老东西气你了？”
“没气我。”花祖冷握住她的手，往马车里带，“文书拿到了，我们可以走了。”他把两卷布帛塞给她，“你看看。”
微生梅扫了眼文书，见玉玺印得清楚，才松了口气，却还是瞪了他一眼：“下次再硬撑，我就把你绑在马车上，哪儿也不许去。”
“好啊。”花祖冷低笑，顺势靠在她肩上，“绑着正好，省得我走不动路，还要你背。”
微生梅被他逗得没了脾气，只能从袖中摸出药膏，拧开盖子，用指尖挑了点，小心翼翼地往他心口抹——他心口的衣襟湿了片，是刚才咳时溅的泪。药膏凉丝丝的，能压疼。
“别乱动。”她按住他想躲的肩膀，“抹完再睡。”
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花祖冷乖乖不动了，任由她指尖在自己心口划着。马车缓缓动起来，驶离宫门时，他掀起窗帘往后看了眼——养心殿的屋檐下，赵珩正站在廊下，身边站着李总管，遥遥地望着这边，看不清神色。
“在看什么？”微生梅问，替他拢了拢窗帘。
“没什么。”花祖冷摇头，靠回她肩上，“只是觉得，这京城，怕是再也不会来了。”
“不来才好。”微生梅哼了声，“乌烟瘴气的。”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往城外去。墨影骑马跟在旁边，低声汇报：“教主，王爷，周显派人在城门口等着，说是想‘送送’您二位。”
“送？”微生梅挑眉，指尖在袖中扣住了匕首，“是想拦吧。”
“拦不住。”花祖冷睁开眼，声音淡了些，“让他送。正好让他看看，我们走得坦荡。”
墨影应了声“是”，打马往前去了。微生梅看着花祖冷苍白的脸，指尖又往他披风里塞了个暖手炉：“真不用动手？那老东西的门生遍布城门卫，怕是会刁难。”
“刁难不了。”花祖冷握住她的手，放在暖手炉上焐着，“赵珩刚收了我的信，不会让他乱来。周显最多是想看看我们的狼狈，好回去给张大人报信——我们偏不让他看。”
他话音刚落，马车就到了城门。果然见周显站在城门下，身边跟着几个城门卫，脸色铁青地盯着马车。墨影上前说了句什么，周显的脸色更沉了，却没拦，只冷哼一声，往旁边站了站。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时，微生梅掀起窗帘，正好对上周显的目光。她没躲，反而勾了勾唇角，露出点笑意——带着点魔教教主的戾气，又带着点胜利者的张扬。周显的脸“腾”地红了，拂袖转身，没再看。
“幼稚。”花祖冷低笑，捏了捏她的脸颊，“跟个老头子置气。”
“谁让他气你。”微生梅拍开他的手，却把窗帘放了下来，“出了城，往哪走？先去江南还是首接去昆仑？”
“先去江南。”花祖冷道，“昆仑太冷，你刺青还没好，不能受冻。江南暖和，先养些日子，等开春了再去雪山。”他顿了顿，指尖在她发间勾了勾，“再说了，答应过带你吃梅花糕的——江南的梅花糕比京城的甜。”
微生梅没反驳。她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的冷梅药香，忽然觉得刺青的灼痛好像轻了些。马车驶离官道，往江南的方向去，车轮碾过枯草，发出“沙沙”的响，像在数着离京的路。
日暮时，马车停在一处驿站。墨影去安排食宿，微生梅扶着花祖冷下车，刚走到驿站门口，就见个穿青衫的小厮匆匆跑出来，见了花祖冷，眼睛一亮，连忙躬身：“是靖安王殿下吗？小的是江南织造府的，奉我家大人之命，在此候着您二位。”
花祖冷愣了愣：“织造府？”
“是。”小厮点头，递上封信，“我家大人说，您二位若是往江南去，可先去织造府落脚。府里备了暖阁和新药，比驿站方便。”
信是江南织造写的，字迹娟秀，是花祖冷母妃的远房表妹，当年母妃还在时，常托她往京城送江南的新茶。花祖冷看完信，对微生梅道：“去看看吧。织造府清净，比驿站安全。”
微生梅没意见。跟着小厮往织造府去时，她低声问：“你母妃的表妹？靠谱吗？”
“靠谱。”花祖冷点头，“当年母妃被太后刁难，是她悄悄往王府送了不少药材。她男人死得早，一个人撑着织造府，是个聪明人，不会多嘴。”
织造府离驿站不远，片刻就到了。府门不大，却收拾得干净，门楣上挂着块“江南织造”的匾额，漆色虽旧，却亮堂。女主人柳氏早己在门口候着，见了花祖冷，眼睛一红，连忙上前：“表少爷。”
“柳表姑。”花祖冷微微躬身，声音软了些。
“快进来，快进来。”柳氏抹了把泪，拉着他往里走，又看了眼微生梅，虽对她脸上的刺青愣了愣，却没多问，只笑道，“这位就是微生教主吧？早听说表少爷有位知心人，果然是天人之姿。”
微生梅挑眉——这柳氏倒是会说话。她没多言，只跟着往里走。
织造府的暖阁果然收拾得妥帖，地龙烧得旺，窗台上摆着盆新抽芽的梅枝，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熏香，比驿站舒服多了。柳氏让人端来姜汤和点心，又把新药放在桌上，才识趣地退了：“表少爷，教主，您们先歇着，晚膳我让人送过来。”
等人都走了，微生梅才拿起桌上的新药看——是江南特产的“暖玉膏”，据说能驱寒，对花祖冷的胎毒也有好处。她挑眉看向花祖冷：“你这表姑倒是细心。”
“她一向如此。”花祖冷靠在软榻上，接过她递来的姜汤抿了口，“当年母妃送她的暖玉簪，她戴了十几年，从没摘过。”他顿了顿，眼尾泛着点软意，“江南人，重情。”
微生梅没接话，只拿过暖玉膏，拧开盖子，用指尖挑了点，往他心口抹。药膏温温的，带着点桂花味，比她之前配的药膏好闻。花祖冷任由她抹着，忽然低笑：“倒是比我还紧张。”
“谁紧张了。”微生梅哼了声，指尖却慢了些，“只是怕你半夜又咳，吵得人睡不着。”
“那我忍着。”花祖冷握住她的手，往自己唇边带，“绝不吵你。”
微生梅被他逗得笑出声，指尖在他手背上掐了下：“幼稚。”
晚膳时，柳氏没让人来打扰，只让小厮把饭菜放在门口。微生梅扶着花祖冷坐下，见桌上摆着西碟小菜，一盅汤，都是清淡的，知道是特意为花祖冷做的，心里对柳氏又多了几分好感。
“尝尝这个。”她夹了筷清蒸鱼，挑去刺，放在他碗里，“江南的鱼比京城的鲜。”
花祖冷尝了口，点头：“是鲜。”他也夹了块藕粉糕给她，“这个甜，你肯定喜欢。”
藕粉糕是粉白色的，撒了点桂花，入口即化，果然甜得正好。微生梅吃了两块，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那两卷文书，放在桌上：“这两样，你打算怎么处置？”
“先收着。”花祖冷道，“等过了年，让墨影送回幽冥教总坛，交给副教主。有这两样，他在教中也能镇住场子。”他顿了顿，看向她，“至于我们……等开春了，就去昆仑。”
微生梅点头，没再说话。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桌上的文书上，明黄的布帛泛着柔和的光，像两团小小的火焰，映得暖阁里的气氛也软了。
夜半时，微生梅被刺青的灼痛惊醒。她没动，怕吵醒身边的花祖冷——他睡得沉，眉头松着，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安稳的一次。她悄悄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条缝透气。
夜风带着江南的水汽涌进来，凉丝丝的，压下了几分灼痛。她摸了摸右脸的刺青，那片血色藤蔓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像活了似的。她想起花祖冷白天说的话，想起江南的暖，想起昆仑的雪，忽然觉得，这最后一次交易，值了。
为了自由，为了他，也为了能卸下这刺青的枷锁，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陪他吃江南的梅花糕，看昆仑的雪。
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微生梅回头，见花祖冷醒了，正靠在床沿看着她，眼神蒙着层雾，是刚醒的样子。
“怎么醒了？”她走过去，替他拢了拢被子。
“你不在，睡不着。”花祖冷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边带，“又疼了？”
“一点点。”微生梅没瞒他，靠在他肩上，“吹了风就好了。”
花祖冷没说话，只伸手搂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玉瓶，倒出点药膏，小心翼翼地往她脸上抹。是白天柳氏送来的另一种药膏，说是江南的“清凉露”，能压红肿。
“以后疼了要叫我。”他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刺青，声音低得像梦，“别自己扛着。”
“知道了。”微生梅应着，往他怀里缩了缩。
月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落在桌上的文书上，落在窗外抽芽的梅枝上。江南的夜静得很，只有远处的蛙鸣和近处的呼吸声，交织成一片温柔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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