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的冰灯跳了跳,将花祖冷指尖的冰髓花瓣映得透亮。他正用银簪细细挑去花瓣上的细雪——那是守护者清晨从崖边采来的新雪,说是能让花瓣保持鲜润,捣泥时药效更足。只是他指尖发颤,挑了没两下,就被微生梅按住了手。
“我来。”微生梅拿过银簪,指尖稳得很,三两下就将雪粒扫净,“你乖乖坐着,别乱动——昨晚咳了半宿,今早脸还白着,凑这么近看,眼睛不花?”
花祖冷没争,乖乖缩回手,指尖却在她手背上轻轻划了下:“看你动就不花。”他笑了笑,咳了两声,帕子捂在唇上,“再说了,这冰髓花是解咒的关键,我得亲自盯着才放心。万一你笨手笨脚把花瓣弄碎了,我们岂不是要再等一年?”
“一年就一年。”微生梅头也不抬,将挑净的花瓣放进白玉碗里,“大不了在这崖顶再住一年,我陪你看雪,你给我讲典籍里的故事,也不错。”
“说得轻巧。”花祖冷往榻边挪了挪,离她近些,能闻到她发间混着雪气的冷香,“你当幽冥教是摆设?要是一年不回去,副教主怕是要把教坛改成梅林,到时候你回去了,怕不是要对着满院子梅花喊‘教主’?”
微生梅被他逗得笑出声,指尖在他手背上捏了把:“他敢。”话虽硬,唇角却弯着——她何尝不知花祖冷是在宽她的心?从昨夜雪煞突袭后,她握着玉佩的手就没松过,指节都捏红了,他定是看出来了。
花祖冷看着她笑,眼尾泛着浅红,是暖阁里的热气熏的。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右脸的刺青——那片血色藤蔓似是被他的指尖烫了下,竟微微蜷了蜷,泛着极淡的红光。“阿梅,你说……这刺青会不会真不是诅咒?”
微生梅挑花瓣的手顿了顿。
“典籍里说,战神以神魂铸刺青,是‘非为惩戒,实为契书’。”花祖冷低声道,指尖仍停在她脸颊,“母妃手札里也提过,我出生时,太医说胎毒是‘先天不足’,可母妃却在札里画了个小勾,写‘或许是福’。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才隐约明白——”
他咳了两声,声音低了些:“或许这胎毒和刺青,本就不是来折磨我们的。是来认人的。”
微生梅放下银簪,转头看他。暖阁的光落在他眼底,像落了两颗星子,亮得惊人。她握住他停在脸颊的手,往唇边带了带,用指腹蹭过他微凉的指尖:“认人?”
“嗯。”花祖冷点头,指尖反握住她的,“认彼此的人。”他往她身边靠了靠,几乎要贴在她肩上,“你想啊,若不是这胎毒,我不会体弱难行,被绑到幽冥教;若不是这刺青,你不会戴面具,不会对‘美’格外执着——我们或许这辈子都遇不见。”
微生梅没说话,只是将他往怀里带了带。他轻得像片云,靠在她肩上时,呼吸拂过颈间,暖得很。她想起初见时他被锁链缚着,却脊背挺首的模样,想起他咳着笑说“教主皮糙肉厚”的模样,想起他在京城宫宴上,当众握住她的手说“唯微生梅一人”的模样——原来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早被千年前的契书系在了一起。
“倒是会给自己找补。”微生梅低声笑,指尖却收紧了些,“照你这么说,你咳得撕心裂肺,我被刺青疼得半夜醒,都是‘认人’的代价?”
“算是吧。”花祖冷也不反驳,伸手从她怀里摸出那两块玉佩——红绳缠着,合在一起像轮满月,“哪有不付出代价的相遇?再说了——”他指尖敲了敲玉佩,“等解了咒,这些代价就都成了念想。以后你摸我心口,能想起‘哦,这是当年胎毒待过的地方’;我看你右脸,能想起‘哦,这是当年刺青爬过的地方’,多有意思。”
“有意思个鬼。”微生梅在他发顶敲了下,却没推开他,“净想些歪理。”
话虽这么说,她却拿起白玉碗,往花瓣上淋了些同心泉的泉水——那是今早守护者送来的,说仪式前用泉水浸过花瓣,能中和戾气。泉水清冽,漫过花瓣时,竟泛起层淡蓝的光晕,像落了片星光。
花祖冷看着光晕,忽然低低“咦”了一声:“这水……”
“怎么了?”微生梅也凑近看——泉水里除了光晕,竟还浮着极细的银线,缠在花瓣上,像在织网。
“母妃手札里画过这个。”花祖冷指尖点在碗沿,“她说‘同心泉活水有灵,遇契者则现银缕,为其引路’——原来‘契者’就是我们。”他转头看花祖冷,眼尾弯着,“你看,连泉水都认我们。”
微生梅没说话,只是指尖轻轻碰了碰碗里的泉水。银线竟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缠在她手腕上,凉丝丝的,却不冰。她忽然想起昨夜雪煞突袭时,两块玉佩合在一起的金光——原来从那时起,这秘境里的东西就认了他们。
“别碰。”花祖冷按住她的手,将银线拂开,“手札里说这银缕是‘同心气’,提前碰了,仪式时力道会弱。”他顿了顿,指尖在她腕间轻轻捏了下,“等解了咒,再让它缠个够。”
微生梅点头,收回手,却将白玉碗往他面前递了递:“那你拿着,我去看看安神草够不够——昨夜你咳得厉害,今晨怕是还得喝一碗。”
花祖冷刚接过碗,暖阁外忽然传来冰杖点地的声响。守护者掀帘进来,白袍上沾着晨霜,手里拿着个乌木盒:“东西备好了?”
“差不多了。”微生梅指了指白玉碗里的花瓣,“就差捣泥了。”
“不急。”守护者将乌木盒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打开——里面铺着块暗红色的绒布,放着两枚小巧的银匕,匕身刻着缠枝纹,看着有些年头了,“这是花神和战神当年用过的‘同心匕’,取心头血时用这个,伤口会愈合得快些。”
花祖冷拿起一枚银匕,匕身冰凉,却不刺骨,握在手里竟有种熟悉的暖意。他挑眉:“前辈倒是舍得。”
“不是舍得,是该还了。”守护者道,冰杖往壁画的方向指了指,“这匕首在我这里压了千年,早就该物归原主。”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不过我得再提醒你们一次——仪式开始后,若有半分犹豫,胎毒和刺青就会反噬。尤其是你,花家小子。”
他看向花祖冷:“你先天心脉弱,胎毒又与心脉相连,取心头血时本就凶险,若再分心……”
“前辈放心。”花祖冷打断他,将银匕放回盒里,声音稳得很,“我不会分心。”他转头看向微生梅,眼尾泛着笑,“有她在,我分不了心。”
微生梅握住他的手,指尖温温的:“我也是。”
守护者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又看了看盒里的同心匕,忽然叹了口气:“罢了。你们比我想的更像他们。”他转身往阁外走,走到帘边又回头,“三更天月圆最盛,现在可以往同心泉去了——路上有雪,慢些走。”
暖阁里静了片刻,花祖冷忽然伸手,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锦囊——是用他自己的月白锦袍料子做的,上面绣着半朵梅花,正是他之前咳脏的帕子上那朵没绣完的。他将两块玉佩放进去,又塞进微生梅怀里:“你带着。”
“你带更稳妥。”微生梅想掏出来,却被他按住了手。
“我带不稳。”花祖冷低笑,咳了两声,“等会儿走山路,我肯定得靠你扶着,万一掉了怎么办?你带着,我才放心。”他顿了顿,指尖在锦囊上轻轻拍了拍,“再说了,这锦囊是我绣的,给你带着,也算……认主了。”
微生梅没再争,只是将锦囊往怀里塞了塞,贴在心口——能感受到玉佩的温凉,还有他指尖残留的药香。她拿起乌木盒,又扶着花祖冷起身:“走吧。”
花祖冷刚站起,就踉跄了下——昨夜咳得太凶,腿有些软。微生梅连忙将他打横抱起来,大步往外走:“省点力气。”
“我能走。”花祖冷在她怀里挣了挣,却被她按住了肩。
“能走也得抱。”微生梅低头看他,眼尾泛着点红,“从蚀骨殿到现在,我还没正经抱过你走这么长的路——就当……提前练手了。等回了江南,我天天抱你去梅林。”
花祖冷没再挣,只是往她怀里缩了缩,把脸埋在她颈间,闷闷地“嗯”了一声。他能闻到她发间的冷香,混着暖阁的炭火气,还有点同心泉的清冽,是让人安心的味道。胎毒似乎又在隐隐作痛,可被她抱着,竟觉得没那么难熬了。
从宿命之殿到同心泉的路,比来时好走些。守护者不知何时派人扫过雪,只留了层薄薄的白,踩上去不滑。微生梅抱着花祖冷走得稳,靴底碾过积雪时,发出“咯吱”的轻响,在空旷的崖顶格外清晰。
“阿梅,你看天上。”花祖冷忽然低唤一声,指尖指向天空——月亮己经升起来了,圆得像银盘,周围连一丝云都没有,清辉洒在雪地上,亮得能照见远处冰林的轮廓。
“真圆。”微生梅抬头看了眼,脚步没停,“比京城上元节的月亮还圆。”
“嗯。”花祖冷点头,指尖在她肩上轻轻划着,“母妃说,月圆时许愿最灵。等解了咒,我们对着这月亮许个愿吧。”
“许什么?”
“许……”花祖冷故意拖长了音,在她耳边轻呵气,“许你厨艺变好,别再把糖当成盐放;许我身子快点好,能陪你爬江南的山;再许……”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叹息,“许我们能活久些,看够这辈子的梅花。”
微生梅的脚步顿了顿,低头看他——他埋在她颈间,只露出半张脸,睫毛上沾着细霜,却弯着。她忽然低头,在他发顶亲了亲,声音哑得很:“都能实现。”
同心泉就在前面的冰谷里。泉边的冰柱上挂着冰灯,是守护者提前点好的,淡蓝色的光晕映在泉面上,泛着细碎的光。泉中央有块天然的石台,正是壁画上花神和战神站的地方。
“就在这里。”微生梅将花祖冷放在石台上,又从怀里摸出白玉碗和乌木盒,“我先捣花瓣?”
“等会儿。”花祖冷拉住她,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药瓶——里面是守护者给的安神散,说是能让人放松,取血时少些痛苦,“先吃这个。”
微生梅没接:“你吃就好,我不用。”
“都得吃。”花祖冷倒出两粒药丸,塞进她嘴里一粒,自己含了一粒,“苦是苦了点,管用。”他笑了笑,指尖在她唇边擦了擦,“别犟——等会儿取血疼,你要是疼得手抖,玉佩掉泉里了怎么办?”
微生梅没反驳,乖乖咽下药丸。苦意从舌尖漫开,却很快被他指尖的温度压下去了。她拿起白玉碗,开始捣冰髓花瓣——玉杵碾过花瓣,发出“沙沙”的轻响,淡蓝色的花汁渐渐漫出来,混着之前的泉水,泛着极淡的香。
花祖冷靠在石台上看她。月光落在她侧脸上,将那片刺青映得格外清晰——血色藤蔓仿佛活了过来,在月光下轻轻起伏,像在呼吸。他忽然觉得,这刺青其实并不丑,甚至……很美。像雪地里燃着的火,烈得很,却暖。
“好了。”微生梅将捣好的花泥倒进瓷碟里,递给他看,“这样就行?”
“嗯。”花祖冷点头,接过瓷碟,又拿起乌木盒里的同心匕,“该取血了。”他将匕尖抵在自己心口,抬头看向微生梅,“你也来——数到三,一起划,别犹豫。”
微生梅拿起另一枚银匕,指尖稳得很,却在抵向心口时,被花祖冷按住了手。
“阿梅。”花祖冷看着她的眼,声音轻得很,“若是……我是说若是,仪式失败了,你别管我。这刺青的力量你能控,你……”
“花祖冷。”微生梅打断他,指尖握住他的手,将他的银匕往自己心口又送了送,“再说一句废话,我现在就把你扔泉里。”她眼尾红了,声音却硬,“要么一起解咒,要么一起沉泉底,你选一个。”
花祖冷看着她,忽然笑了,咳了两声,却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选一起解咒。”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数到三——”
“一。”
“二。”
“三。”
话音落时,两道银光同时划破夜空。花祖冷闷哼一声,殷红的血珠从心口渗出,滴落在瓷碟的花泥里;微生梅也没出声,只是指尖发颤,血珠落在他旁边的花泥里。奇妙的是,两滴血刚碰到一起,就融成了一滴,在花泥里漾开,竟泛出金红交织的光。
“成了!”花祖冷低呼一声,连忙拿起两块玉佩,往花泥里按去——合二为一的玉佩沾了血和花泥,瞬间发出刺眼的光,比昨夜对抗雪煞时更亮,几乎要将整个冰谷都照亮。
微生梅立刻握住他的手,将玉佩往同心泉里送。泉水被金光一照,忽然沸腾起来,之前见过的银缕从泉底涌上来,缠在玉佩上,又往两人身上爬——凉丝丝的,却不疼,反而像有暖流传遍全身。
“稳住!”花祖冷低喝一声,指尖紧扣着微生梅的手。胎毒忽然发作起来,心口像被火烧似的疼,眼前阵阵发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烈。他知道这是仪式的关键,死死咬着牙,没松手。
微生梅也不好受。刺青像活了过来,藤蔓往血管里钻,疼得她几乎要握不住玉佩。可她看着花祖冷苍白的脸,看着他紧咬的唇,忽然想起他说的“认人的代价”——若是这疼能换他平安,换两人往后的日子,疼便疼吧。
“阿梅!”花祖冷忽然低唤一声,声音抖得很,“我好像……有点撑不住……”
“不许松手!”微生梅反手握住他的手,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看着我!花祖冷,看着我!想想江南的梅林,想想你说的梅花糕,想想……我们要一起活很久很久!”
花祖冷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她——她右脸的刺青在金光中泛着红,像有火焰在跳,可她的眼却亮得很,稳得很,像他小时候在王府梅苑里见过的星子。他忽然笑了,咳了两声,血沫从唇角溢出,却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好……一起活……”
就在这时,玉佩忽然“咔”的一声,沉入了泉底。金光瞬间暴涨,将两人完全笼罩——刺青的红光和胎毒的幽蓝光在金光中交织、碰撞,像有两团火在撕扯。疼!钻心的疼!仿佛灵魂都被撕裂了!
花祖冷闷哼一声,几乎要晕过去,却被微生梅死死抱住了。她的声音在耳边响,又远又近:“花祖冷!撑住!我们快成了!”
他想回应,却发不出声。意识渐渐模糊,只觉得怀里的人在发抖,却抱得很紧,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他忽然想起初见时她在蚀骨殿说的“这人归本座了”,想起梅苑里她抱着他睡时的安稳,想起京城宫变时她浴血抱着他突围的疯魔——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放他走。
也好。
他想。
这样走,也不算亏。
就在他意识要彻底沉入黑暗时,忽然觉得心口的灼痛轻了些。金光中,刺青的红光和胎毒的幽蓝光渐渐融在了一起,化作柔和的白光,像暖泉似的裹住两人。疼意退了,取而代之的是种前所未有的舒畅——像被堵塞了多年的经脉忽然通了,像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忽然落了。
花祖冷缓缓睁开眼,看见微生梅也在看他。她右脸的刺青……没了。
月光下,她的脸光洁得很,之前被刺青遮住的地方,肌肤细腻得像玉,连一丝痕迹都没留。她也在看他,眼尾泛着红,却带着笑:“祖冷……你看。”
花祖冷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不再发颤,之前常年的苍白也淡了些,透着点健康的粉。他试着深吸一口气,心口不疼了,连呼吸都顺畅了——纠缠了他二十多年的胎毒,竟真的退了。
“成了……”花祖冷喃喃道,声音抖得很,眼泪忽然就下来了——不是疼的,是喜的,是松了口气的。
“成了。”微生梅伸手,替他擦去眼泪,指尖也在抖,“我们成了。”
她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泉边的金光渐渐淡了,银缕也慢慢缩回泉底,只留下同心泉的水在静静荡漾,泛着细碎的光。月光落在两人身上,暖得像层薄绒。
“阿梅。”花祖冷埋在她颈间,声音闷闷的,“你说……这到底是诅咒,还是馈赠?”
微生梅没立刻回答。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不再冰凉,她的手也不再发抖。她忽然想起守护者说的“若后代心不相通,便承其苦;若心意合一,便解其缚,承其力”。
“是馈赠。”她低声道,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划着,“是千年前的他们,送给我们的馈赠。”
送给他们相遇的契机,送给他们相认的凭证,送给他们……不管多痛,都要紧紧抓住彼此的勇气。
花祖冷没说话,只是往她怀里缩了缩,把脸埋得更深了。同心泉的水在静静流,月光在静静照,崖顶的风也静了,仿佛都在为他们高兴。
远处忽然传来冰杖点地的轻响。守护者站在冰谷入口,白袍在月光下泛着白,帽檐下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似乎带着笑:“看来……是成了。”
微生梅抱着花祖冷点头,声音哑得很:“多谢前辈。”
“不用谢。”守护者道,冰杖往崖顶的方向指了指,“雪停了,天亮就能下山了。江南的梅林……该开了。”
花祖冷在微生梅怀里笑了,眼角的泪还没干,却弯着,像落了星子。
是啊。
江南的梅林,该开了。
他们的日子,也该开始了。
没有诅咒,没有胎毒,只有他和她,还有……漫山遍野的梅花。
微生梅低头,在他发顶亲了亲。月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得像永远不会凉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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