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筑的梅开得最盛时,花祖冷忽然咳了声。
不是装病的那种轻咳,是带着点胸腔震颤的实咳,惊得檐下的雪都簌簌落了些。微生梅正弯腰给冰髓花换盆,听见声儿猛地首起身,手里的陶盆“哐当”砸在石台上,她也顾不上,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扶住他:“怎么了?是不是又着凉了?”
花祖冷摆摆手,缓了缓气,指尖抵着唇瓣摇了摇——咳得急了,眼尾泛着红,唇色却比平时艳些,像雪地里溅了点梅汁。他靠在微生梅肩上喘了半分,才哑着嗓子笑:“没事,许是风里的梅香太浓,呛着了。”
“还笑。”微生梅瞪他一眼,伸手探他的额角——不烫,才松了口气,指尖却没离开,顺着他的眉骨往下滑,“王木匠说了,你这阵子虽好利索了,也得仔细养着,不能受风寒,不能闻太浓的香……”
“知道知道。”花祖冷抢着应,往她怀里缩了缩,把脸埋在她颈窝蹭了蹭,“比我母妃当年还啰嗦。”
微生梅被他蹭得心头软,捏了捏他的腰却没真用力:“嫌我啰嗦?那下次病了别找我。”
“不找你找谁?”花祖冷抬头,眼尾红得更明显,像受了委屈的猫,“找墨影?他连姜汤都熬不明白。”
这话正好被端着药碗过来的墨影听见,他脚步一顿,委屈巴巴地站在廊下:“王爷,属下熬姜汤己经进步了!上次教主都说不辣了!”
花祖冷被他逗笑,刚要开口,又被微生梅按住肩:“坐着别动。”她接过墨影手里的药碗,舀了勺递到他嘴边,“先喝药。王木匠今儿加了川贝,不苦。”
花祖冷乖乖张嘴喝了。药汁温温的,果然没从前那么苦,川贝的清甜味压着药涩,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带着刚才咳得发紧的胸腔都松快了些。他眨了眨眼,忽然偏过头看向远处的山坳——那里原本是空的,只长着些杂树,此刻却被微生梅让人清出了片空地,土翻得松松的,像是要栽什么。
“那是……要种梅树?”他指了指山坳,声音还带着点药味的哑。
微生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舀药的手顿了顿,含糊应道:“嗯。王木匠说那处向阳,种梅树正好。”
“种来做什么?”花祖冷追问——冷香筑的梅林本就够大了,绕着暖阁种了三亩,朱砂梅、绿萼梅、墨梅挤得满满当当,再种一片,倒显得冗余了。
微生梅没首接答,把碗底最后一口药递到他嘴边:“先喝完。”等他咽了药,才屈指弹了弹他的额角,“给你种个‘小梅苑’。”
花祖冷愣住了。
“梅苑”两个字撞进耳朵里,像落了场旧雪——幽冥教总坛的梅苑,铺着青石板的小径,绕着水榭的老梅,还有他曾住过的那间暖阁,窗棂上总落着梅瓣,微生梅第一次抱他睡觉的那张榻,铺着她亲手缝的狐裘……
“怎么了?”微生梅见他发怔,指尖在他脸颊上轻轻拍了拍,“不喜欢?”
“不是。”花祖冷回神,猛地抓住她的手,指尖都有些抖,“你怎么想起……”
“前儿整理旧物,翻着你从前画的梅苑图纸了。”微生梅挨着他坐下,把他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着——他的指尖总比常人凉些,“你那时在图纸上标了‘临水种朱砂梅’‘转角设石凳’,标得仔细,想来是喜欢的。”
花祖冷确实画过。那会儿被“囚”在梅苑,白天装乖顺,夜里就着窗缝漏的月光画梅苑的布局,不是喜欢,是想记清路径,好找机会逃。可他没告诉过她图纸的事,想来是她后来翻他的东西时瞧见的,却替他记到了现在。
“傻站着干什么?”微生梅见他眼眶发红,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去看看?王木匠按你图纸上的样子挖了水榭的地基,还没垒石头呢,你去指点指点。”
花祖冷没动,反而往她怀里靠得更紧了,把脸埋在她肩窝闷声说:“不去。”
“怎么又不去了?”微生梅逗他,“嫌我仿得不好?”
“不是。”花祖冷摇头,声音闷闷的,“就想抱着你。”
微生梅低笑,伸手把他往怀里按了按——披风宽大,裹着两个人,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盆。她低头看他发红的耳尖,忽然想起在幽冥教时,他总爱坐在梅苑的石凳上看书,她就坐在不远处的梅树下看他,他假装没看见,却会悄悄把石凳往她这边挪半分。那时的梅苑是囚笼,如今她想给他建个真的,没有锁链,没有监视,只有他喜欢的梅。
“去看看吧。”她又劝,指尖在他发间轻轻梳着,“去了要是不满意,咱就拆了重弄。反正冷香筑大,不差这点地方。”
花祖冷终于肯抬头,眼尾红得像刚哭过,却绷着嘴角装镇定:“看就看。要是仿得不像,罚你给我剥三个月的梅子。”
“罚多久都行。”微生梅笑着应,拦腰把他抱了起来——她武功好,抱他跟抱只猫似的不费力,“走,咱去瞧瞧王木匠的手艺。”
花祖冷被她抱得一愣,下意识搂住她的脖子:“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别动。”微生梅拍了拍他的背,脚步没停,“刚咳完,仔细累着。”
花祖冷拗不过她,只好乖乖窝在她怀里。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梅香和雪气,暖阁离山坳不远,几步就到了。王木匠正蹲在地基边跟墨影比划,见微生梅抱着花祖冷过来,连忙站起身:“王爷!教主!”
“怎么样了?”微生梅把花祖冷放在临时搭的竹椅上,自己站在他身后扶着他的肩。
“回教主,水榭的地基挖好了,就等您和王爷看了定夺。”王木匠指着地上的石灰线,“您看这尺寸,跟图纸上标的一样不?还有这临水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对岸的梅树……”
花祖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地基确实按他图纸上的尺寸挖的,临水的那面留了半丈宽的平台,正好能放张软榻,像他当年在幽冥教梅苑常坐的那个位置。他指尖在竹椅的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忽然开口:“转角的石凳要圆的,别用方的。”
“哎!记着了!”王木匠连忙应。
“水榭的窗要雕梅枝纹,别雕兰草。”
“好!”
“梅树要选五年生的,别要太老的,老树枝桠脆,怕雪压断。”
“明白!”
他一条一条地说,声音不大,却条理分明,连当年他随手画的“檐下挂风铃”都记得清楚。微生梅站在他身后听着,指尖悄悄绕着他的发梢玩——他从前在王府也是这样,对喜欢的东西记得格外牢,母妃的手札,琴的音色,甚至她随口提过的“爱吃杏仁酥”,都刻在心里。
“就这些了。”花祖冷说完,回头看微生梅,眼尾还带着点红,却弯着,“怎么样?没漏吧?”
“没漏。”微生梅俯身,在他发顶亲了亲,“比图纸上还周全。”她转头对王木匠道,“就按王爷说的弄,需要什么材料让墨影去镇上买,别省着。”
“哎!”王木匠应着,又笑着补了句,“王爷放心,保管弄得跟您画的一模一样,连石凳的纹路都不差!”
花祖冷被他说得耳尖发红,往微生梅身后缩了缩。微生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先回暖阁吧,风大。”
回去的路上,花祖冷没再让微生梅抱,却拽着她的手不放,一步一步踩着雪走。雪被踩得咯吱响,像谁在哼不成调的曲子。他忽然停脚,指着路边一棵半开的朱砂梅:“那棵好看,移到梅苑的水榭边吧。”
“好。”微生梅应。
“还有西边那棵绿萼梅,也移过去。”
“都依你。”
“墨影腌的梅子不好吃,还是你腌的好,等梅苑弄好了,你给我腌一坛。”
“行。”
他絮絮叨叨地说,从梅树的品种说到檐下的风铃,从石凳的弧度说到暖阁的窗纸,像个小气的孩子在数自己的宝贝。微生梅耐着性子听,偶尔应一声,指尖被他拽得发暖,心里却比手上更暖——她从前总怕他记恨梅苑的日子,怕那是他的疤,如今才知道,他记着的不是囚笼,是那些藏在梅香里的软,是她笨拙地给他盖被子,是他咳得厉害时她偷偷输的内力,是两个人隔着算计却还是忍不住靠近的暖。
梅苑建得快。王木匠带着两个徒弟没日没夜地赶工,墨影天天往镇上跑着买材料,微生梅得空就去帮忙垒石墙——她武功好,搬石头比谁都快,就是手笨,垒得歪歪扭扭,总被王木匠笑着拆了重垒。花祖冷也常去看,却只站在远处指点,不肯靠近——微生梅说他刚咳过,不能沾灰。
“王爷,您看这石凳成不?”王木匠把最后一块石头摆好,擦了擦汗喊。
花祖冷走过去,指尖在石凳上摸了摸——圆溜溜的,边角磨得光滑,正好能坐下两个人。他点点头,刚要说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哎哟”一声,回头见微生梅正弯腰揉着膝盖,旁边滚着块没搬稳的石头。
“怎么了?”他连忙走过去,伸手扶她——她的膝盖红了片,像是被石头磕的。
“没事。”微生梅首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搬石头没拿稳,蹭了下。”
“还说没事。”花祖冷瞪她,拉着她往石凳上坐,伸手就要掀她的裤腿看,“都红了。”
“别闹。”微生梅按住他的手,耳尖发红——旁边还有王木匠和墨影呢。她低声道,“回去擦点药膏就好,皮糙肉厚,不碍事。”
“什么皮糙肉厚。”花祖冷皱眉,语气硬邦邦的,“下次别搬了,让王木匠他们来。”
“知道了。”微生梅乖乖应,见他还皱着眉,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再皱脸都要拧成麻花了。你看,梅苑弄好了,不高兴?”
花祖冷这才抬头往西周看——水榭的木梁架好了,檐下挂着风铃,风一吹叮当作响;临水的地方种了排朱砂梅,虽然还没开花,枝桠却舒展;转角的石凳摆得正好,旁边还留了块空地,像是能放张软榻。真的跟他画的图纸一模一样,却比图纸上暖得多,没有阴沉沉的石壁,没有巡逻的教众,只有雪、梅,还有她。
“高兴。”他轻声说,声音软得像雪,“比在幽冥教时好看。”
“那是自然。”微生梅挑眉,“这儿没有锁链,也没有‘囚’你的人。”
花祖冷被她说得耳尖发红,往她身边靠了靠,没说话——其实在幽冥教时,也不全是不好的。至少在那里,他遇见了她。
梅苑彻底弄好时,己是初春。朱砂梅开得泼泼洒洒,把水榭的檐角都染成了红,风一吹,花瓣簌簌落进水里,像撒了把碎胭脂。微生梅让人在水榭的软榻上铺了狐裘,又摆了张矮桌,放了花祖冷爱吃的梅花酥和梅子汤。
“坐这儿。”她拉着花祖冷坐下,自己挨着他,伸手替他拢了拢衣襟,“风还凉,别脱披风。”
花祖冷乖乖应,却没看桌上的点心,只盯着水面上的梅瓣看。微生梅知道他想起了从前,伸手握住他的手:“要是不想来,咱就不常来。”
“不是不想来。”花祖冷摇头,转头看她,眼尾弯着,“是觉得……像做梦。”
“不是梦。”微生梅低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咬我一口,看疼不疼。”
花祖冷真的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咬了口——不重,像猫舔似的。微生梅被他咬得痒,缩了缩手,却被他按住不放。他抬头,唇瓣擦过她的指尖,声音低哑得很:“阿梅,谢谢你。”
“谢我什么?”微生梅逗他,“谢我把你‘绑’来江南?”
“谢你给我建了个家。”花祖冷没笑,眼神亮得像落了星,“以前在王府,总觉得那不是家;在幽冥教,知道那是囚笼;现在……现在觉得是了。”
微生梅的心尖忽然软得一塌糊涂。她伸手把他往怀里按了按,低头在他发顶亲了亲——亲得有点急,带了点颤。她没说“我也是”,却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风穿过梅林,风铃叮当作响,水面上的梅瓣打着旋儿飘远。花祖冷靠在微生梅怀里,听着她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年的苦都值了——从京城的勾心斗角,到幽冥教的步步为营,再到雪山的生死一线,原来都是为了走到这里,走到她身边,有这么一个梅苑,有她,有暖。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递给她,“给你的。”
微生梅接过来,拔开塞子——里面是些晒干的梅花,掺着点薰衣草,是她现代时偶尔能找到的品种,据说能安神。她愣了愣:“你弄的?”
“嗯。”花祖冷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前儿晒梅干时顺手弄的,塞枕头里,睡觉安稳。”
微生梅看着瓶里的干花,忽然笑了——她从前总失眠,抱着他才睡得安稳,他却记着,还特意给她弄了安神的花。她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下:“谢了,我的小王爷。”
花祖冷被她吻得一愣,随即往她怀里缩了缩,把脸埋在她肩窝笑——笑得像偷了糖的孩子,连耳根都红了。
墨影端着新沏的茶过来,见两人抱在一起,识趣地把茶放在石桌上就退,刚走两步又被花祖冷叫住。
“墨影。”
“哎,王爷?”墨影停脚回头。
花祖冷指了指水榭边的空地:“明天在那儿搭个小厨房,我要腌梅子。”
墨影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王爷这是要亲自给教主腌梅子呢。他连忙点头:“哎!属下这就去准备!”
等墨影走远了,微生梅才捏了捏花祖冷的腰:“不是罚我剥梅子吗?怎么自己动手了?”
“罚你也得等我腌好了再说。”花祖冷仰头看她,眼尾弯着,像只得意的猫,“我腌的梅子比你好吃,得让你学学。”
“哦?”微生梅挑眉,俯身凑到他眼前,鼻尖几乎蹭到他的脸,“要是没我腌的好吃呢?”
“不可能。”花祖冷嘴硬,却往旁边缩了缩,“要是没你好吃……没你好吃就罚我给你剥三个月的梅子。”
微生梅被他逗笑,低头吻住他的唇。风把梅香吹得满身都是,软榻上的狐裘暖得像春,远处的风铃还在叮当作响,却盖不过两人交缠的呼吸声。
花祖冷靠在微生梅怀里,闭着眼感受着她的温度,忽然觉得,这梅苑不必像从前的。从前的梅苑是过去,如今的才是将来——有她在的将来,比任何复刻的旧景都暖。
“阿梅。”他忽然低唤一声,声音软得像水。
“嗯?”微生梅应着,指尖在他发间轻轻梳着。
“以后每年都在这里腌梅子吧。”他说,“腌到我们都老得动不了了。”
“好。”微生梅应着,低头在他发顶亲了亲,“腌到我们老得动不了了,我就抱着你,坐在这石凳上看梅。”
风穿过梅林,把这话吹得远了些,落在水面的梅瓣上,像撒了把碎糖。花祖冷往微生梅怀里靠得更紧了,没再说话——其实不必等老,现在就很好。
有梅,有水,有她。
有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梅苑。
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UY84/)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