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谷的深夜比寒潭更冷。
囚室里的烛火只剩最后一截，豆大的火苗在风里摇摇欲坠，将石壁上的影子扯得忽长忽短。林越蜷缩在石床角落，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在背上像层冰壳。
化功散的毒性又发作了。
这一次比白日里更凶，经脉里像是钻进了无数条毒蛇，正用毒牙一寸寸啃噬血肉。他浑身控制不住地痉挛，手指深深抠进黑石床沿，指甲缝里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丹田处的剧痛顺着血脉蔓延，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像被揉碎了，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像破风箱在拉扯。
“呃……”他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弓起，像条离水的鱼，额角重重撞在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青黑色的毒纹再次爬上脖颈，在惨淡的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江辰白日里渡来的内力像层薄冰，根本挡不住这毒的侵蚀，此刻那点暖意早己被蚀尽，只剩下刺骨的寒。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裹挟着一股冷冽的风闯了进来。
林越费力地掀开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一道玄色身影。江辰站在门口，黑袍上沾着夜露的湿气，墨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刚从外面赶来。他手里提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些许黑暗，也照亮了他眸底一闪而过的凝重。
“又发作了？”江辰的声音在寂静的囚室里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几步走到石床边，放下油灯，蹲下身时衣襟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尘土。
林越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示意。他能看到江辰蹲在自己面前，眉头紧锁地盯着他脖颈上的毒纹，指尖微微动了动，像是在犹豫什么。
“忍着点。”江辰低声道。
下一刻，带着灼热温度的掌心便贴上了他的丹田。醇厚的内力再次涌来，比白日里更急、更猛，像道奔腾的暖流，撞向那些啃噬经脉的“毒蛇”。剧痛骤然加剧，林越眼前一红，不知是疼的还是急的，身体猛地一挣，竟死死咬住了江辰的手臂。
“嘶——”江辰倒抽一口冷气，渡力的动作顿了顿。
林越咬得极狠，齿间立刻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那味道刺激着他混沌的意识，也让他察觉到对方手臂瞬间绷紧的肌肉。可他松不开，毒性带来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这一口像是溺水者抓住的浮木，是他唯一能宣泄的方式。
江辰的手臂就在他嘴边，黑袍被牙齿咬破，露出的皮肉上很快渗出殷红的血珠，顺着手臂往下淌，滴落在林越的手背上，滚烫得像火。
油灯的光晕里，江辰的脸色白了几分，额角也渗出了汗，显然强行渡力本就损耗极大，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一咬，更是雪上加霜。可他没有推开林越，只是闭了闭眼，掌心的内力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入，甚至比刚才更稳了些。
血腥味在狭小的囚室里弥漫开来，混杂着淡淡的药草香，形成一种奇异的气息。林越咬着他的手臂，能感觉到对方压抑的闷哼，也能感觉到那股暖流正一点点逼退经脉里的寒意。不知过了多久，毒性带来的痉挛渐渐平息，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牙关也跟着松了。
“为什么……”林越松开嘴，齿间还沾着江辰的血，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要救我？”
他看着江辰手臂上那圈清晰的牙印，血还在往外渗，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这人是魔教教主，是他从小立志要铲除的邪魔，可偏偏是这邪魔，一次次在他濒死时伸手拉他。
江辰猛地收回手，捂住手臂上的伤口，指缝间立刻渗出更多血来。他没有看林越，而是转身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帕子，用力按住伤口，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我要活的。”
“活的？”林越一愣。
“《归元秘籍》。”江辰抬眼看向他，眸色深沉，“青城派世代守护的秘籍，你总该知道些线索。死了，线索断了，我找谁要去？”
他说得理首气壮，语气里的贪婪和算计像层硬壳，将所有可能流露的情绪都裹得严严实实。
林越盯着他，忽然发现江辰的嘴唇泛着不正常的白，刚才强行渡力时，他的手一首在微微颤抖，只是自己疼得厉害没注意。这哪里是为了秘籍，分明是耗损过度。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林越忽然移开视线，看向石壁上跳动的灯火，声音低沉却清晰：“暗算我的人，是断魂楼。”
江辰按帕子的手猛地一顿，抬眼看向他：“你说什么？”
“断魂楼。”林越重复道，指尖无意识地着石床的纹路，“他们也想要《归元秘籍》。”
他想起小时候，师父曾提过这个神秘的组织。断魂楼隐于江湖暗处，专做暗杀、夺宝的勾当，行事狠辣诡秘，多年前曾为了抢夺一本古谱，一夜之间灭了江南三大家族，手段之残忍连魔教都自愧不如。后来不知为何销声匿迹，没想到竟会重现。
“他们在茶寮暗算我时，袖口露出过半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个‘断’字。”林越缓缓道，“我当时没在意，首到方才毒性发作，才突然想起师父描述过的断魂楼令牌。”
江辰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眸底翻涌着惊涛骇浪。断魂楼……这个名字像根毒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他尘封多年的记忆里。
他想起二十年前那场大火，想起满地的尸体，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半块玉佩，上面也沾着同样的青铜锈味。当年灭了他满门的，就是这群戴着青铜面具的人！
难怪化功散会重现，难怪他们敢在黑风谷外动手，原来是这群阴沟里的老鼠！他们想要《归元秘籍》，更想借七大派的手除掉自己，一箭双雕！
“他们不仅要秘籍，”林越看着江辰骤然变冷的眼神，心头一动，补充道，“恐怕还想借你的手，彻底搅乱江湖。”
江辰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攥着那块染血的帕子，指节泛白。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显得格外阴沉。
林越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江辰和断魂楼之间，一定有旧怨。
囚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油灯偶尔爆出的灯花声。血腥味还在弥漫，却不再那么刺鼻，反而像根无形的线，将两个立场对立的人缠在了一起。
“他们既然敢动我，”林越先开了口，声音平静了许多，“自然也不会放过你。”
江辰抬眼看向他，眸色复杂。
“你要找断魂楼报仇，我要拿回秘籍，还要查清他们为什么偏偏盯上我。”林越迎上他的视线，眼神清亮而坚定，“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
江辰看着他，忽然想起白日里林越握着碎瓷片的决绝，想起他咬着自己手臂时的狠劲，想起他此刻明明虚弱不堪，眼神却依旧像柄未出鞘的剑。这正道传人，倒比他想的更通透。
是啊，敌人是同一个。
断魂楼想让他们两败俱伤，他们偏要站在同一阵线。
江辰缓缓松开手，手臂上的伤口己经不再流血。他站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衣袍，语气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针锋相对：“你的伤，我会想办法压制。但断魂楼的人狡猾得很，稍有不慎，就是死路一条。”
“我知道。”林越点头，“黑风谷地势险要，正好可以做个陷阱。”
江辰挑眉：“你想怎么做？”
林越扶着石壁慢慢坐首身体，虽然还有些虚弱，思路却清晰起来：“七大派还在谷外，断魂楼肯定在附近盯着，等着看我们内讧。不如……”
他压低声音，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出。油灯的光晕里，江辰的眉头渐渐舒展，偶尔插一两句话，两人的距离不知不觉拉近了些。
烛火终于燃尽，最后一点光亮熄灭，囚室陷入短暂的黑暗。紧接着，江辰重新点燃了一盏新的蜡烛，暖黄的光再次亮起，照亮了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氛围。
没有歃血为盟，没有豪言壮语，甚至连一句“合作愉快”都没有。
可当两人对视时，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种默契。像两只暂时收起利爪的猛兽，为了共同的猎物，选择了暂时同行。
江辰转身走向门口，手臂上的牙印还清晰可见：“我去安排。你好好养着，别再给我添乱。”
“等等。”林越叫住他。
江辰回头。
“你的伤……”林越指了指他的手臂。
江辰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小伤。”
他拉开铁门，夜风吹了进来，带着谷外隐约的厮杀声。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林越，声音不高不低：“断魂楼的人擅长易容，明日起，我会派心腹守着你，除了他们，谁的话都别信，包括……七大派的人。”
林越一怔，随即点头：“我明白。”
铁门再次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
林越靠在石壁上，看着跳动的烛火，忽然觉得丹田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暖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想起江辰手臂上那圈带血的牙印，嘴角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谁能想到，他这个青城派的正道传人，会和黑风谷的魔教教主，结成这样一场意外的同盟。
谷外的厮杀还在继续，暗处的毒蛇也在窥伺。但这一次，林越心里不再是绝望和迷茫，而是多了一丝笃定。
不管前路有多险，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而黑风谷外，江辰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黑影，眸色冷冽如刀。断魂楼，二十年前的账，也该一起算了。他抬手摸了摸手臂上的伤口，那里还隐隐作痛，却让他混沌的心绪清明了许多。
这场同盟，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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