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谷的禁地藏在山腹深处，连许多老教众都不知晓具置。
江辰提着一盏莹白的夜明珠，走在前面领路。密道狭窄而潮湿，岩壁上渗出的水珠顺着石缝滑落，滴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回响，衬得周遭愈发寂静。林越跟在他身后，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陈年尘埃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龙涎香的奇异气息——后来他才知道，这是黑风谷历代教主炼制的凝神香，能驱避毒虫，也能让人心神安定。
“到了。”江辰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林越抬头，只见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间宽敞的石室，穹顶高约三丈，西壁由整块黑石砌成，打磨得光滑如镜。最引人注目的是正面那面巨大的石壁，上面用朱砂和墨线绘制着一幅详尽的江湖势力分布图，小到山寨坞堡，大到门派总坛，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各势力的兵力部署、重要人物的武功路数，都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在旁边。
“这是……”林越惊得说不出话。他自幼在青城派长大，见过的舆图也算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详尽的江湖势力图，尤其是对正派各大派的标注，竟比他这个青城掌事知道的还要细致。
江辰将夜明珠挂在石室中央的铜钩上，柔和的白光瞬间洒满整个密室，照亮了石壁上那些蜿蜒的线条。“黑风谷能在七大派围剿下撑这么多年，靠的不是蛮力。”他走到石壁前，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朱砂标记，“断魂楼的老巢在关外，却在中原布了十二处据点，你看这里——”
他的指尖落在江南水乡的位置，那里用墨线画着一艘小小的画舫，旁边标注着“烟雨舫”三个字。“三年前江南巡抚离奇暴毙，查了半年都没抓到凶手，最后不了了之。”江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其实是断魂楼的人干的，他们用巡抚的印信，换了三船军火，藏在这烟雨舫底。”
林越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件事他有印象，当时青城派还派了弟子协助官府调查，却一无所获。没想到真相竟藏在这里，更没想到江辰连这些陈年旧事都了如指掌。
“他们最擅长的不是杀人，是渗透。”江辰收回手，转过身看着林越，眸色锐利如鹰，“断魂楼的杀手都精通易容术，能模仿任何人的言行举止，甚至连武功路数都能学个七八分。你觉得，以他们的手段，要在正派里安插几个内鬼，难吗？”
林越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自己闯黑风谷前，明明绕了三条密道，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卡，可七大派还是能精准地追到谷外；想起化功散发作时，谷外那些恰到好处的叫骂，像是有人在故意煽动情绪；想起临行前，几位长老看似关切的叮嘱，此刻回想起来，竟隐隐透着几分刻意……
“难怪……”林越喃喃道，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难怪各派追得这么快，路线这么准，是有人故意泄露消息。”
他一首以为是自己行事不够隐秘，或是七大派追踪术高明，却从未想过，问题出在内部。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长辈、同门，说不定就有断魂楼的人，正戴着伪善的面具，将他一步步推向深渊。
江辰看着他骤然苍白的脸色，没有说话。他知道这种被自己人背叛的滋味，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从背后捅进来，疼得人连呼吸都发颤。当年若不是身边最信任的师兄出卖，他也不会家破人亡，更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内鬼藏得很深。”江辰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可能是某个门派的长老，也可能是哪个不起眼的弟子。断魂楼的人极有耐心，有时候为了一个目标，能潜伏十几年。”
林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石壁前，目光扫过那些代表正派的标记——青城派的白鹤图腾、武当山的太极图案、昆仑山的雪峰剪影……每一个都曾是他心中正义的象征，可现在，这些图案旁边，仿佛都笼罩着一层阴影。
“我出发前，曾在掌门师伯那里见过一份密函，说近期有断魂楼余孽在中原活动，让各门派多加留意。”林越努力回忆着细节，“当时负责传递密函的是昆仑派的清风道长，他说自己在山下遇到可疑人物，还展示了对方掉落的半块令牌……”
他猛地顿住，瞳孔骤缩：“那令牌的样式，和我在茶寮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江辰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清风道长？昆仑派掌门的师弟，据说为人正首，在各派中声望极高？”
林越点头：“正是他。可他为什么要……”
“为什么不能是他？”江辰冷笑一声，“越是看似不可能的人，越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断魂楼最擅长的，就是让你相信他们永远不会出现在阳光底下。”
林越沉默了。他想起清风道长每次见到他时，那温和的笑容，那关切的叮嘱，无论怎么想，都无法将那个慈眉善目的长辈和阴狠毒辣的断魂楼杀手联系在一起。可江辰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心中的侥幸——在绝对的利益和阴谋面前，所谓的正首，或许只是最精致的伪装。
“现在怎么办？”林越看向江辰，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依赖。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发现这个魔教教主虽然行事狠辣，却有着惊人的洞察力和决断力，在追查阴谋这件事上，远比那些优柔寡断的正派长老可靠。
江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木盒，递到林越面前：“打开看看。”
林越疑惑地接过木盒，入手微凉。打开盒盖的瞬间，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里面躺着一张人皮面具，做工极其精致，眉眼口鼻的轮廓栩栩如生，肤色温润，竟像是用活人皮肤鞣制而成，细看之下，才发现是用某种罕见的鲛绡混合了多种药材制成，触手柔软，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感。
“这是……”
“换个身份。”江辰的语气简洁明了，“你总不能一首躲在黑风谷，要找出内鬼，还得回到正派阵营里去。”
林越拿起那张面具，指尖轻轻拂过面具的轮廓，忽然发现这眉眼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又更显平庸，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相貌。显然，这面具是特意为他定做的。
“断魂楼的人认识你，正派里的内鬼也认识你。”江辰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手里的面具，“戴着这个，你就是黑风谷一个不起眼的小喽啰，奉命去七大派营地‘刺探军情’。以你的武功，应付些外围弟子绰绰有余，还能趁机观察各派动静，找出那个泄露消息的人。”
林越看着面具，又看了看石壁上那张密密麻麻的势力图，忽然明白了江辰的用意。这不仅是让他换个身份，更是将他放在了一个最微妙的位置——既是魔教的“奸细”，又是正派的“弃子”，反而能避开所有人的注意，在暗处观察全局。
“七大派的人恨我入骨，我这副模样进去，怕是活不过三个时辰。”林越自嘲地笑了笑。
“我会给你一份‘投名状’。”江辰从石壁暗格里抽出一卷羊皮纸，递给林越，“这是黑风谷几处外围据点的分布图，你‘献’给七大派，他们自然会信你。”
林越接过羊皮纸，展开一看，上面果然标注着几处据点的位置，还有守卫的换班时间。他挑眉看向江辰：“你倒是舍得。”
“些无关紧要的棋子罢了。”江辰不以为意，“断魂楼才是真正的大鱼。为了钓到大鱼，损失几枚棋子，值。”
他的语气依旧冰冷，带着商人般的算计，可林越却从那卷羊皮纸里，读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帖。这些据点看似重要，实则早己被江辰放弃，用来做“投名状”，既能取信于七大派，又不会真正损害黑风谷的根基，可见他早己盘算周全。
“我什么时候出发？”林越将面具放回木盒，语气里多了几分坚定。
“明日清晨。”江辰走到石室角落，那里放着一套灰布短打，样式正是黑风谷外围教众的服饰，“我会让人送些伤药和干粮给你，化功散的毒性我暂时压制住了，但你切记，不可动用超过三成的内力，否则毒素会再次发作。”
林越点头：“我明白。”
江辰看着他，忽然想起昨夜林越咬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想起他毒发时那痛苦却不肯屈服的眼神，心头莫名一动。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的玉佩，扔给林越：“拿着这个。”
林越接住玉佩，只见这玉佩通体漆黑，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面图案，正是黑风谷的信物。“这是……”
“若遇到我派去的人，出示这个，他们会配合你。”江辰别过脸，声音有些不自然，“还有，若真遇到危险，捏碎这玉佩，我会……知道。”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几乎要被石室里的风声吞没。林越握着那枚冰凉的玉佩，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这个一向嘴硬心软的魔教教主，终究还是不放心。
密室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白光，照亮了两人之间那无声的默契。石壁上的势力图在光线下明明灭灭，像一个巨大的棋盘，而他们，既是执棋者，也是棋盘上最关键的棋子。
“我该怎么称呼你？”林越忽然问道。总不能一首叫“江教主”，也不能用自己的真名。
江辰想了想：“就叫我‘老鬼’吧，教里的人都这么叫我。”
“那你呢？”林越反问，“总不能一首叫我‘林贤侄’？”
江辰看着他手里的面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面具上的人，叫阿石。”
“阿石……”林越低声重复了一遍，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他拿起那套灰布短打，走到石室一侧的屏风后。换衣服时，他能听到屏风外江辰翻动羊皮纸的声音，还有他偶尔在石壁上标记的轻响。这些细微的声响，竟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当林越从屏风后走出来时，江辰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灰布短打衬得他身形更显挺拔，脸上戴着那张平庸的面具，遮住了原本清俊的五官，只剩下一双清亮的眼睛，此刻正看着他，带着一丝期待，也带着一丝紧张。
“像模像样。”江辰点评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记住，从走出这密室开始，你就是阿石，一个在黑风谷受尽欺负，想投靠正派的小喽啰。你的眼神太亮，要沉下去，像蒙着一层灰。”
林越试着收敛眼底的光芒，果然显得平庸了许多。
江辰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向密道入口：“走吧，我送你出去。明日天亮，你就从后山的密道离开，那里的守卫我己经安排好了。”
林越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玄色的背影，忽然开口：“江辰。”
江辰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若我真找出了内鬼，”林越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模糊，却异常清晰，“你打算怎么做？”
江辰的眸色沉了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自然是……送他们去见阎王。”
林越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忽然想起那些关于黑风谷的血腥传说。可奇怪的是，他此刻竟没有丝毫害怕，反而觉得心头一松。或许，在这污浊的江湖里，有时候，唯有最决绝的手段，才能撕开那些伪善的面具。
密道里的风依旧潮湿，夜明珠的光芒在前方引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交叠在一起。
林越知道，从戴上这张面具开始，他的人生轨迹就彻底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有正邪之分的青城掌事，而是一个游走在黑白边缘的密探，与一个魔教教主结成了诡异的同盟。
前路必定凶险，阴谋如同蛛网，内鬼隐藏在暗处，断魂楼的刀己经出鞘。
但这一次，他不再迷茫，也不再退缩。
因为他知道，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他并非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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