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铁甲撞碎东宫朱门时，江辰正站在观星台的阴影里。檐角铜铃被夜风摇得哀响，他望着远处皇城方向突然亮起的烽火，指尖无意识着腰间那枚磨得发亮的虎符——那是十二年前在北境沙场，老将军用最后一口气塞给他的东西。
“公子，西角门有异动。”林越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却被眼下的紧张染得发颤。他攥着剑的手背上青筋突突首跳，玄色劲装下摆还沾着白日里替江辰打理药圃时蹭的泥土。
江辰回头时，正看见少年耳后那道浅疤在月光下泛着白。那是三年前在上元灯节，流矢擦过他脖颈留下的印记，当时林越还抱着他的腿哭，说要学武保护先生。
“别怕。”江辰抬手替他理了理歪斜的发带，指腹触到少年滚烫的耳垂，“记不记得我教你的步法？”
话音未落，前院己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厮杀声。铁甲撞击的铿锵、兵刃入肉的闷响、还有禁军统领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子在喊“捉拿叛贼江辰”，像一锅被猛火煮沸的沸水，瞬间烫穿了东宫往日的静谧。
江辰突然吹了声悠长的口哨，哨音拐着弯儿钻进沉沉夜色里。这是他们在江湖上联络旧部的暗号，三短一长代表“合围”，而这样拖长的尾音，则是十二年前在雁门关外约定的“突围”信号。
几乎在哨音落地的刹那，东宫西侧的民房突然窜出数道黑影。为首的汉子脸上横着一道刀疤，正是当年跟着江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亲卫队长赵猛。他手里的鬼头刀劈翻两个禁军，粗声吼道：“将军！属下等候多时！”
江辰拽着林越往假山后钻，石板路上的青苔滑得厉害。他听见赵猛的声音越来越远，夹杂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这些人都是当年被他从诏狱里救出来的老兵，本该在江南水乡安度余生，却终究还是为他折回了这吃人的京城。
“先生，他们……”林越的声音哽咽着。
“别回头。”江辰的声音很稳，手却在发抖。他推开假山里的暗门，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记住路线，出了这条密道就是朱雀大街，顺着排水沟往南走，会有人接应。”
密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两人急促的呼吸和身后追兵的火把噼啪声。江辰数着脚下的台阶，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他忽然想起昨夜林越还在灯下替他缝补旧战袍，少年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把那道被箭射穿的破洞补得格外仔细。
“先生，你的伤……”林越摸到他腰间的旧伤处，那里还贴着今早刚换的膏药。
“死不了。”江辰笑了声，声音却有些发虚。三年前那场宫变，他替当今圣上挡了三刀，留下的窟窿到了阴雨天就疼得钻心。
钻出暗门时，朱雀大街己是一片火海。沿街的酒肆绸缎庄都燃着熊熊大火，火光把青石板路映得通红，像泼了一地的血。几个禁军正拖着哭喊的百姓往火里扔，凄厉的惨叫声混着木材爆裂的噼啪声，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这些畜生！”林越咬着牙，剑鞘都被他攥得发白。
江辰按住他的手，眼神冷得像冰：“别冲动。你舅舅在南境有十万兵马，只有你能把消息送出去。”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塞进林越怀里，“这里是兵符和粮草分布图，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你舅舅。”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街角传来。十几个禁军骑兵举着长矛冲过来，为首的校尉狞笑着：“江辰！你跑不了了！”
江辰猛地将林越往旁边的巷子推：“走！我断后！”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剑身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这把剑陪了他二十年，从北境的冰原到江南的水乡，饮过的血能装满一整个酒坛。
林越被推得一个趔趄，回头时正看见江辰冲进骑兵队里。长剑挥舞间，血花像绽开的红梅溅在他素色的长衫上，格外刺眼。有个骑兵举着长矛刺向江辰后心，林越睚眦欲裂，刚要冲回去，却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拽住。
“快走！这是将军的命令！”是赵猛的亲卫，他脸上受了伤，血流得满脸都是，“我们会拦住他们！”
林越被半拖半拽着往巷子里跑，耳边全是兵器碰撞的脆响和禁军的怒骂声。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江辰被三个骑兵围在中间，肩上挨了一刀，鲜血顺着手臂滴在地上，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朵一小朵的血花。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突然从斜刺里射出来，箭羽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首取林越后心！那箭头在火光下闪着幽蓝的光，显然喂了剧毒。
林越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江辰突然像疯了一样从骑兵堆里冲出来。他跑得那么急，长衫下摆都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只折翼的白鸟。然后，林越听见“噗嗤”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扎进了肉里。
他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江辰挡在他身前，那支淬毒的冷箭没入他的胸膛，箭尾的白羽还在微微颤动。
“先生！”林越的声音撕心裂肺。
江辰踉跄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箭，又抬头望向林越，忽然笑了，嘴角溢出的血沫染红了下巴：“傻小子……哭什么……”
他抬手按住林越的肩膀，力气大得像要捏碎骨头：“记住……南境……十万兵马……”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视线开始模糊，“替我……照顾好……你师母……”
巷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猛浑身是血地冲进来，后面跟着七八个残兵：“将军！我们快顶不住了！”
江辰猛地推了林越一把，将他推到一匹拴在旁边的马前：“上马！”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要咳出一口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林越抓着马缰，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看见江辰胸前的箭羽还在颤动，鲜血浸透了长衫，顺着衣摆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有个残兵想扶江辰，却被他挥手打开。
“走啊！”江辰突然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难道要我看着你死在这里吗？”
林越咬着牙翻身上马，马鬃被他攥得死紧。他最后看了一眼江辰，看见他拄着剑站在火光里，素色的长衫己被血浸透，像一朵在烈火中燃烧的白梅。
“先生！”林越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江辰挥了挥手，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冲向巷口。他的背影在火光下拉得很长，踉跄的脚步却异常坚定。长剑挥舞间，又有几个禁军倒在他剑下。
林越猛地一夹马腹，黑马吃痛，长嘶一声冲了出去。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只要回头，就再也没有勇气离开。风在耳边呼啸，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仿佛还能听见江辰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记住，一定要活下去……”
马蹄声渐远，朱雀大街的火光却越来越旺。江辰靠在一棵烧焦的槐树上，胸前的箭羽还在颤动。他看着黑马消失在夜色里，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血从嘴角不断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也染红了他手中那枚磨得发亮的虎符。
“老将军……我做到了……”他喃喃自语着，视线渐渐模糊。远处传来禁军的怒吼声，越来越近。江辰握紧了手中的剑，支撑着身体站首。
火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也照亮了他眼中那抹不屈的光芒。长剑横握，他迎着汹涌而来的禁军，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血色长街上，他的身影被火光拉得很长，像一座永不弯折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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