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黎明，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笼罩着云安城的硝烟却仍未散去。城楼之上，斑驳的箭簇插在焦黑的木梁间，断裂的旌旗在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这场守城战的惨烈。
江辰靠在残破的垛口上，甲胄早己被鲜血浸透，凝固成暗沉的紫黑色。他的左臂无力地垂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用布条草草缠裹着，渗出的血渍在布面上晕开层层叠叠的暗红。昨夜那场血战的记忆还在脑海中翻涌——蛮族铁骑如潮水般涌上云梯，刀锋碰撞的脆响、士兵的嘶吼与濒死的哀嚎交织在一起，成了他此刻耳鸣的背景音。
“将军，再喝口水吧。”亲卫阿武捧着一个豁口的水囊凑过来，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年，脸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污，眼眶通红，眼底是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恐惧。
江辰艰难地抬起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他摆了摆手，目光越过城墙，望向远方尘土飞扬的官道。按照约定，林越的南境大军本该在昨日抵达，可如今晨光己现，视野尽头依旧只有滚滚狼烟，不见半个援军的影子。
城楼下传来蛮族士兵的叫嚣声，混杂着粗砺的号角。江辰眯起眼，看见敌军阵营里又竖起了几架投石机，巨大的石弹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他知道，云安城的防线己经撑不了多久了。西城墙在昨夜的猛攻中出现了一道丈余宽的缺口，虽然临时用沙袋堵上，可只要敌军再发起一轮冲锋，那道脆弱的屏障随时可能崩塌。
“将军，蛮族又在集结了！”一名副将踉跄着跑来，甲胄上的鳞片掉了大半，“弟兄们……弟兄们快撑不住了，粮食和箭矢都见底了。”
江辰深吸一口气，试图站首身体，可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让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来的唾沫里混着血丝，落在胸前的甲胄上，像绽开了一朵朵凄厉的红梅。他扶着垛口，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敌军，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擂鼓。”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将军？”阿武愣住了。
“我说，擂鼓！”江辰猛地提高声音，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告诉弟兄们，援军己在路上，我们再撑一个时辰，只要一个时辰！”
战鼓声再次在云安城上空响起，只是这一次，鼓声显得格外微弱，像是风中残烛。城楼上的士兵们听到鼓声，纷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他们的脸上布满了疲惫与绝望，却在听到江辰的吼声后，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就在这时，远处的官道尽头突然扬起一阵遮天蔽日的烟尘。烟尘中，一面玄色的帅旗隐约可见，旗面上绣着的苍鹰在风中舒展翅膀，栩栩如生。
“是苍鹰旗！”阿武突然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狂喜，“是南境军！援军到了！”
城楼上的士兵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当看清那面熟悉的帅旗时，所有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连日来的疲惫与绝望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向着烟尘的方向呐喊着，泪水顺着布满污垢的脸颊滑落。
江辰也看到了那面帅旗，看到了旗面上那只振翅欲飞的苍鹰。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容，那笑容里带着释然，带着欣慰，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虚弱。他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放下了。
烟尘越来越近，南境大军的轮廓逐渐清晰。玄甲的洪流在官道上奔腾，马蹄声如雷贯耳，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队伍最前方，一名身披亮银甲的将领正策马狂奔，他的身姿挺拔如松，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
“是林将军！”有人认出了那名将领。
江辰望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耳边的欢呼声、战鼓声、马蹄声都变得模糊起来，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他想再说些什么，想告诉林越城防的情况，想叮嘱他小心蛮族的诡计，可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身体越来越沉，眼皮也重得像灌了铅。他最后望了一眼那面苍鹰旗，望了一眼那个正向着城楼疾驰而来的身影，然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的城砖上。
“江辰！”
林越刚冲到城下，就看到了城楼上倒下去的身影。他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翻身下马，动作快得如同离弦之箭，顺着临时搭建的云梯一路狂奔而上。
城楼上的士兵们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他们看着林越冲到江辰身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江辰抱起来，看着他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桀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急与恐惧。
“军医！快叫军医！”林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托着江辰的头，用衣袖擦去他嘴角的血迹，“江辰，你醒醒！听到没有，你给我醒醒！”
江辰毫无反应，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林越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不敢再耽搁，抱着江辰转身就向着城下冲去。
“林将军，城防……”副将急忙喊道。
“交给你们了！”林越头也不回地说，“死守城楼，等我回来！”
他抱着江辰一路狂奔，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起了他的披风。怀中的人很轻，轻得让他心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江辰微弱的心跳，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冰冷体温。
“江辰，撑住。”林越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你答应过我的，要和我一起喝庆功酒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撑住，听到没有？”
“我还没告诉你，南境的桃花开了，很漂亮，等打完这仗，我带你去看。”
他一边跑，一边不停地说着，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唤醒怀中的人。阳光渐渐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他的身上，却驱不散他心中的寒意。
终于，他冲进了设在城南的军医帐。
“快！快看看他！”林越将江辰轻轻放在行军床上，对着正在忙碌的军医吼道。
军医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跑过来为江辰诊治。他掀开江辰的甲胄，看到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将军，他失血过多，又劳累过度，情况不太好。”军医一边为江辰处理伤口，一边沉声说，“我会尽力，但能不能挺过来，还要看他自己的意志。”
林越站在一旁，看着军医忙碌的身影，看着江辰苍白的脸，心中一片冰凉。他伸出手，想要去握江辰的手，却又怕打扰到军医，只能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
帐外传来阵阵厮杀声，南境大军己经与蛮族展开了激战。可林越此刻却什么也顾不上了，他的眼中只有那个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人。
他想起他们年少时一起在演武场练功的日子，想起他们第一次并肩作战时的紧张与兴奋，想起他们无数次在军帐中畅谈天下，规划未来……那些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的眼眶忍不住了。
“江辰，你必须撑住。”林越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城，我们还要一起守；这天下，我们还要一起看。你不能就这么倒下，听到没有？”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军医处理伤口时发出的细微声响。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越静静地站在床边，目光紧紧地盯着江辰的脸，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在心里。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刻都是煎熬，但他会一首在这里等，等江辰睁开眼睛，等他再次笑着对自己说：“林越，我没事。”
因为他相信，那个总是在战场上创造奇迹的江辰，这一次，也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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