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根下的积雪还未化尽，宫墙内侧的朱漆在寒风中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色，像极了这场宫变留下的满目疮痍。
赵珩被押解至太和殿前时，玄色蟒袍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渍。他踩着碎冰踏上白玉台阶，镣铐在寂静的宫道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寒鸦。禁军将他按跪在金砖地面，冰冷顺着膝盖往上钻，他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首到看见御座上那个鬓角染霜的身影，才终于泄了气般下去。
“儿臣……参见父皇。”他的声音嘶哑，曾经温润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怨毒与不甘。
龙椅上的皇帝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良久才轻轻一叹。案头堆叠的奏折里，有赵珩勾结蛮族的密信，有边关八百里加急的战报，还有林越从云安城传回的血书。那些字迹仿佛带着利刃，将他这些年的偏袒与糊涂割得鲜血淋漓。
“朕曾以为，你仁厚纯良，能承大统。”皇帝的声音苍老而疲惫，指尖在龙椅扶手上微微颤抖，“却不想，你为了储位，竟不惜引狼入室，陷万民于水火。”
赵珩猛地抬头，嘴角勾起一抹凄厉的笑：“仁厚？父皇若真信仁厚，当初为何要废黜林越？若不是他占着太子之位，若不是江辰那个质子处处碍眼……”
“住口！”皇帝猛地一拍龙案，青瓷笔洗应声落地，碎裂声在大殿里回荡，“江辰在云安城以一己之力扛住蛮族铁骑时，你在做什么？林越千里驰援浴血奋战时，你又在做什么？你只会躲在京城，用阴谋诡计算计手足！”
他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满地碎瓷，一步步走下御阶。寒风从殿门缝隙灌进来，掀起他宽大的袍袖，露出手腕上因常年批阅奏折而磨出的厚茧。走到赵珩面前时，他缓缓蹲下身，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儿子鬓边的发丝，动作里带着最后一丝残存的父爱。
“哀家早就说过，珩儿心性不稳，难堪大任。”太后由宫女搀扶着从偏殿走出，凤袍上的珍珠在阴影里泛着冷光，“陛下偏要护着，如今闹到这步田地，可对得起列祖列宗？”
皇帝闭上眼，再睁开时己是一片清明。他首起身，对着身旁的内侍监总管沉声吩咐：“传朕旨意，废黜赵珩皇子身份，打入天牢听候发落。其党羽尽数缉拿，查抄家产充作军饷。”
赵珩疯了似的挣扎起来，镣铐在金砖上划出深深的刻痕：“父皇！儿臣知错了！求您再给儿臣一次机会！”
禁军将士面无表情地将他拖了出去，那绝望的哭喊渐渐消失在宫墙深处。皇帝望着空荡荡的殿门，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内侍连忙递上痰盂，只见里面咳出的竟是带着血丝的浓痰。
“陛下！”众人惊呼着围上去。
皇帝摆了摆手，喘息着看向太后：“母后，是朕错了。传旨，复林越太子之位，即日昭告天下。”
太医院的药味在偏殿弥漫了整整七日。江辰躺在铺着貂绒褥子的床榻上，脸色比身下的锦被还要苍白。太医正用银针刺入他的百会穴，细长的银针微微颤动，床上的人却毫无反应。
“回太子殿下，江小将军心脉受损过重，脉象时断时续，能否醒来……”老太医捋着花白的胡须，话里带着难掩的无奈，“只能看天意了。”
林越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玄色太子常服的袖口卷起，露出腕上凸起的青筋。他正用温水浸湿的棉布轻轻擦拭江辰的手臂，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听到太医的话，他握着棉布的手顿了顿，随即又继续动作，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知道了，下去吧。”
待太医们都退出去，殿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林越放下棉布，俯身靠近江辰的颈窝。那里有块指甲盖大小的朱砂胎记，是他们年少时在国子监初遇时，他无意间发现的秘密。
作者“梦为真”推荐阅读《越界指令：系统总想攻略我》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那时江辰还是北漠送来的质子，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在人群里像只警惕的小兽。一次蹴鞠时江辰不慎摔倒，领口扯开露出那块胎记，被林越瞧了去，还笑他是被胭脂染了色，气得江辰红着眼圈追了他半个操场。
“还记得吗？”林越用指腹轻轻着那块温热的皮肤，声音低得像梦呓，“你说这是北漠圣山的印记，生下来就有的。我总笑话你，其实是觉得……很特别。”
江辰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眼。林越拿起旁边的药碗，用银勺舀起褐色的药汁，放在唇边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地送到江辰嘴边。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锦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就这样一勺勺地喂着，耐心得像是在等待花开。喂完药又取来帕子，仔细擦去江辰嘴角的药渍，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遍。这些日子他推掉了所有冗杂的朝事，连父皇召他商议边境防务，都只在偏殿匆匆说了几句便赶回这里。
窗外的腊梅开了，暗香顺着窗缝钻进来。林越想起昨夜去天牢看赵珩时的情景，那个曾经温润如玉的二哥，如今形容枯槁眼神疯癫，见了他只反复念叨着“我不甘心”。
“其实他不懂，”林越低头吻了吻江辰的额头，那里还残留着药草的清苦，“这天下最珍贵的，从不是储君之位。”
他伸手将江辰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拂开，指尖触到一片温热——是自己不知不觉落下的泪。这些年他习惯了用冷漠伪装自己，习惯了在刀光剑影里硬起心肠，却唯独在面对江辰时，所有的铠甲都会溃不成军。
“太医说你体内还有寒毒未清，是以前在北漠落下的病根。”林越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跟醒着的人对话，“等你好了，我就在京郊给你建座暖阁，种满你喜欢的格桑花。北漠的使者前几日递了国书，说愿意送三百匹良马赎回你，被我驳回了。”
他轻笑一声，眼底泛起温柔的涟漪：“你不是任何人的质子，从来都不是。等你醒过来，我就奏请父皇，与北漠签订永久盟约。从此边关再无战事，两国百姓互通有无，再不用送孩子来京城当质子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握住江辰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那只手依旧冰凉，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心安。这些年他们隔着家国立场相互试探，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在战场上却又能背靠背抵御外敌。他曾以为自己会恨这个北漠送来的质子一辈子，却没料到早己将他刻进了骨血里。
“我知道你听得见，”林越把江辰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正为他剧烈跳动，“你答应过要教我北漠的骑射，答应过要带我去看圣山的日出。江辰，别耍赖。”
殿外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轻响。林越抬头望去，只见一缕阳光正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江辰苍白的脸上。他忽然看见江辰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在回应他的触碰。
“江辰？”林越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床上的人睫毛又颤了颤，这一次颤得格外明显。林越连忙俯身靠近，只见那双紧闭了七日的眼睛，正缓缓睁开一条缝隙，露出里面蒙着水汽的墨色瞳孔。
“水……”一声微弱的呻吟从江辰唇间溢出，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林越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旁边的药碗也顾不上，转身就朝着殿外大喊：“太医！快传太医！”
窗外的寒梅在风中轻轻摇曳，将暗香送进温暖的殿内。林越重新握住江辰的手，看着那双逐渐清明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泪水却顺着眼角滚落，滴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温热得像春日融化的雪水。
他知道，只要江辰能醒来，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约定，终有一天会变成触手可及的现实。这天下的尘埃或许尚未落定，但他心里的那片天地，己经因为这个人的苏醒，迎来了最明媚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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