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盘缝里那颗带血的麦粒，最终被小花种进了粮仓后墙的菜畦里。土刚埋好，远处就传来马蹄声——是山外联络员老郑，他翻身下马时，褡裢里的铜铃铛叮当作响，沾着的泥点里还裹着半片干玉米叶。
“顺子哥，出事了。”老郑抹了把脸上的汗，从怀里掏出块烤得焦黑的面饼，掰开后露出里面夹着的纸条，“黑风寨的兄弟传信，鬼子要在青石镇修炮楼群，下周就动工，还抓了山外二十个石匠。”
小顺子捏着纸条的指尖泛白，纸上“石匠”两个字被油渍晕开，像极了上次粮仓之战里磨盘上的血迹。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山坳，刀疤脸正带着几个战士修补被炸毁的粮囤，木槌敲在木板上的声音闷闷的，混着秋风里的麦糠飘过来。
“石匠是要凿地基？”小李凑过来，指节无意识地着步枪上的旧划痕，“上次端掉的炮楼刚平了地基，这是要把青石镇围成铁桶？”
老郑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里画着地形：“鬼子分了三拨人，一拨守着石匠的工棚，在镇东的破庙里；另外两拨去山里砍木头、运石料，中午会在磨坊歇脚。”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黑风寨的兄弟说，工棚里有个石匠是自己人，左耳朵后面有颗黑痣，叫老石。”
小顺子盯着泥地上的“破庙”二字，突然想起磨坊里那个沾血的磨盘——磨盘底座是空的，上次清理战场时，战士们在里面发现了个能容下一人的暗格。他突然起身：“小花，你带乡亲们把藏在各家的陈麦往磨坊运，就说要磨新面；小李，你跟我去破庙附近探探。”
日头偏西时，破庙周围的玉米秆被踩出了几条小路。小顺子和小李趴在坡上的草垛里，能看到庙门两侧架着机枪，两个伪军斜靠在门槛上抽烟，枪托在地上磕烟灰的动作漫不经心。庙墙的破窗里，偶尔能看到石匠们佝偻的身影，有人正用凿子在石头上敲着，声音断断续续，像在传递什么信号。
“你听，那凿子声不对。”小李把耳朵贴在地上，“一下轻，两下重，重复了三次——像是在打暗语。”小顺子眯起眼，正好看到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从窗里探出头，左耳朵后面那颗黑痣在夕阳下格外显眼——正是老石。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伪军的吆喝声，运石料的马车轱辘碾过土路，车斗里的石头碰撞着发出刺耳的声响。老石迅速缩回身子，破庙里的凿子声也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伪军踹门的呵斥：“磨磨蹭蹭的，明天再凿不完地基，全给你们喂狼！”
等伪军走远，小顺子才拉着小李往回退。路过磨坊时，看到小花正带着妇女们往磨盘下的暗格里塞东西——是用油纸包好的馒头和短刀。“按你说的，每个暗格里都放了，”小花擦了擦额角的汗，“老周说黑风寨的兄弟会在半夜来接应，到时候把石匠从破庙引到这儿，再从地道送出去。”
夜里的风带着霜气，吹得磨坊的窗户吱呀作响。小顺子蹲在磨盘旁，手指摸着磨盘缝里残留的麦粒，突然听到墙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三长两短，是约定的暗号。他刚要起身，刀疤脸己经抄起靠在门边的斧头，示意大家躲到暗格里。
门被推开时，一道黑影闪了进来，正是黑风寨的探子。他刚要说话，就被小顺子捂住嘴——磨坊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是鬼子的巡逻队。几人赶紧躲进磨盘下的暗格，透过缝隙能看到鬼子的军靴在磨坊里来回踱步，手电筒的光扫过堆在墙角的麦袋，停在磨盘上时，突然顿了顿。
“这磨盘怎么这么新？”一个鬼子用枪托敲了敲磨盘，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小顺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暗格里的老郑己经摸出了短刀，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好在鬼子没多停留，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踹了一脚麦袋，麦粒从袋口漏出来，撒在磨盘上。
等脚步声远去，几人才从暗格里出来。探子抹了把冷汗，从怀里掏出张草图：“破庙的后墙有个狗洞，晚上三更天，老石会带着石匠从那儿出来，我们的人在墙外的树林里接应。但鬼子在破庙周围埋了地雷，得先把地雷排了。”
小顺子接过草图，看到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地雷的位置，大多在树林边缘的草丛里。“我带三个战士去排雷，”他指着草图上的标记，“刀疤脸，你带剩下的人在磨坊外埋伏，等石匠过来，就把他们领进地道；小花，你在地道口等着，给他们准备好水和干粮。”
三更天的月亮被云遮住，破庙周围一片漆黑。小顺子带着战士们趴在草丛里，手里拿着用铁丝做的排雷钩，慢慢勾开草叶——地雷被埋在土层下，引线连着旁边的石子，稍不注意就会引爆。第一个地雷被成功挖出来时，远处的破庙传来轻轻的响动，老石正带着石匠们从狗洞里钻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半截凿子，脚步轻得像猫。
“快！”小顺子压低声音，示意战士们把排好的地雷堆到一边，给石匠们让出通路。老石看到他，赶紧挥手让石匠们跟上，刚要说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鬼子的喊叫——是巡逻队发现了狗洞。
“跑！”小顺子拽着老石往磨坊方向跑，身后的枪声瞬间响了起来。子弹擦着耳边飞过，打在地上溅起泥土。好在磨坊离得不远，刀疤脸听到枪声，立刻带着人出来接应，把石匠们往地道口引。
等最后一个石匠钻进地道，小顺子才松了口气。他刚要跟着进去，突然看到老石的手在发抖，怀里还揣着个东西——是块刻着花纹的石头。“这是鬼子炮楼的地基图，”老石把石头递给小顺子，石头上的花纹歪歪扭扭，却清晰地刻着炮楼的位置和层数，“我白天凿石头时偷偷刻的，鬼子要是按这个地基修，炮楼的东南角就是弱点，一炸就塌。”
小顺子握着石头，指尖能感受到石头上的温度。地道里传来石匠们的咳嗽声，小花正给他们递水，油灯的光从地道口漏出来，映在磨盘上的麦粒上。远处的枪声渐渐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照进磨坊时，小顺子把那块刻着地基图的石头放进了衣兜——这是比粮食更重要的东西，是打破鬼子铁桶阵的钥匙。
磨盘旁的麦袋还在漏着麦粒，小花蹲下来，把麦粒一颗颗捡起来，放进之前装那颗带血麦粒的布兜里。“等春天，把这些麦粒都种下去，”她抬头看向小顺子，眼里闪着光，“到时候，咱们的麦子肯定长得比今年还好。”
小顺子点点头，望向远处的山坳。风里己经没有了霜气，带着一丝泥土的暖意，磨盘下的暗格里，还留着刚藏好的短刀和馒头——他们还没赢，但希望己经像麦粒一样，在土里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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