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头顶时，小顺子跟着王二柱钻进一片酸枣林。枝桠上的尖刺刮破了裤腿，他却顾不上疼，眼睛死死盯着前面那道土坡——坡下就是鬼子的炮楼，黑黢黢的炮口正对着通往赵家峪的路。
“看见没？”王二柱扒开酸枣枝，指着炮楼底层，“那扇小窗，鬼子每天午时换岗，换岗时会打开通风，这是最好的机会。”
小顺子点头，手心攥出了汗。昨晚在煤窑分开后，张队长带着伤员往深山转移，让王二柱带着他回来侦查：鬼子在炮楼里屯了不少弹药，听说三天后要运去县城，必须想办法把消息送出去，让游击队半路截击。
可炮楼周围拉着铁丝网，门口有两个鬼子站岗，墙根下还埋着地雷——这些都是王二柱趴在远处看了半宿才摸清楚的。
“咋进去？”小顺子压低声音问。
王二柱从背篓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套灰布褂子，还有顶破草帽：“扮成拾柴的，靠近了再说。记住，少说话，眼神别首勾勾盯着炮楼。”
两人换了衣裳，小顺子往脸上抹了把泥，背起半篓干柴，跟着王二柱往炮楼方向走。越靠近，心里越发紧，炮楼顶上的机枪像只眼睛，好像随时会转过来。
“站住！”离铁丝网还有二十步远，站岗的鬼子端起了枪。
王二柱赶紧鞠躬，操着生硬的本地话说：“太君，拾柴，就一点。”他指了指小顺子背篓里的干柴。
鬼子上下打量他们，目光在小顺子脸上停了停。小顺子赶紧低下头，假装害怕得发抖，手指却悄悄摸到了藏在柴捆里的匕首。
“滚远点！”鬼子骂了句，把枪放下了。
王二柱拉着小顺子往旁边的林子退，走了十几步，才低声说：“看见铁丝网东北角没？有个豁口，是上次下雨冲的，鬼子还没补。”
小顺子顺着他的目光看，果然见铁丝网有处地方歪歪扭扭，露出半尺宽的缝。
等日头偏西，炮楼顶上换岗的鬼子脚步声传来，王二柱拽了拽小顺子：“走！”
两人猫着腰钻进林子，绕到铁丝网东北角。王二柱先钻了过去，回头拉小顺子。铁丝网的尖刺刮破了胳膊，小顺子咬着牙没出声，心里只想着爹教的——“疼的时候别吭声，吭声就泄了劲”。
炮楼底层的小窗果然开着，飘出股烟味。王二柱打了个手势，两人贴着墙根往窗下挪，砖缝里的杂草刮得手痒，却不敢蹭。
“……弹药下午点清了，三百发步枪弹，五十发机枪弹，还有两箱手榴弹……”窗里传来鬼子的说话声，夹杂着算盘珠子的脆响。
小顺子的心猛地跳——跟张队长猜的一样，果然有不少弹药！
“……后天一早用马车运，藤田小队护送，说是要走柳树沟那条近路……”
王二柱眼睛一亮，悄悄对小顺子比了个“三”的手势——后天，柳树沟。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脚步声，有人在炮楼二层的走道上走动。王二柱赶紧拉着小顺子往墙根缩，头顶的阴影罩下来，吓得小顺子屏住了呼吸。
等脚步声走远，王二柱做了个“撤”的手势。两人刚要往后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狗叫——是鬼子养的狼狗！
“汪！汪汪！”狼狗的叫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二鬼子的呵斥：“哪来的野狗，瞎叫啥！”
王二柱低骂一声：“糟了，被发现了！”他拽着小顺子就往铁丝网豁口跑，背篓里的干柴撒了一地。
“有八路！”二鬼子的尖叫刺破空气，紧接着就是枪声！
“砰！砰！”子弹打在砖墙上，碎屑溅了小顺子一脸。他跟着王二柱钻进豁口，狼狗的爪子己经快扑到后颈，王二柱反手一刀扎在狗鼻子上，狼狗嗷嗷叫着退了回去。
“往铁轨那边跑！”王二柱喊。
炮楼后面有条废弃的铁轨，是早年间修的运煤专线，后来被鬼子拆了大半，剩下几里地的铁轨坑坑洼洼，两边长满了半人高的蒿草。
小顺子跟着王二柱往铁轨跑，身后的枪声越来越密，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他突然想起爹说的——“铁轨是铁的，敲着能传远，遇到急事就敲铁轨报信”。
“王大哥！”小顺子拽住他，“敲铁轨！让游击队知道！”
王二柱眼睛一亮：“对！我咋忘了这个！”
两人扑到铁轨上，王二柱从背篓里掏出工兵铲，对着铁轨“铛！铛！铛！”连敲三下，停了停，又敲两下——这是爹教的暗号，三长两短，代表“有紧急军情”。
铁轨发出沉闷的响声，顺着枕木往远处传，像条看不见的线，牵向十几里外的游击队驻地。
“快！他们要跑！”炮楼里的鬼子追了出来，领头的举着指挥刀嘶吼。
王二柱拉着小顺子继续跑，铁轨上的碎石硌得脚底生疼，可他不敢停。跑着跑着，前面出现座铁路桥，桥下是湍急的河水。
“跳下去！”王二柱喊。
小顺子想都没想，跟着他翻过铁轨护栏，纵身跳进河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头顶，他呛了好几口，拼命往水面划。王二柱拽着他的胳膊，顺着急流往下漂。
炮楼的枪声渐渐远了，河风吹得人发抖。两人漂到下游的浅滩，爬上岸时，浑身都湿透了，冻得牙齿打颤。
“消息送出去了，”王二柱拧着衣角的水，咧开嘴笑，“铁轨能传二三里地，总会有人听见的。”
小顺子也笑，胳膊上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却一点不觉得疼。他摸了摸怀里的铜星，水把布包浸透了，铜星贴着胸口，凉丝丝的，却像有股劲往心里钻。
天黑时，两人钻进一处破庙。王二柱生了堆火，烤着湿透的衣裳，火光照着墙上斑驳的神像，显得格外冷清。
“你爹教的暗号真管用，”王二柱往火里添了根柴，“以前我跟你爹打过交道，他就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可心里亮堂着呢。”
小顺子抬起头：“王大哥，你认识我爹？”
“认识，”王二柱点头，“前年冬天，我在山里遇着雪崩，是你爹把我背回家的，养了半个月才好。他说，都是中国人，该帮衬着。”
小顺子鼻子一酸，原来爹还做过这么多事。他一首以为爹就是个普通的庄稼汉，只会种地、编筐，却不知道爹早就跟八路军有来往，早就在用自己的方式打鬼子。
“你爹藏枪的时候跟我说过，”王二柱看着跳动的火苗，“他说等顺子长大了，要是愿意，就让他跟着队伍走，别像他这样，一辈子窝在村里，连自己婆娘娃都护不住……”
“我愿意！”小顺子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哭腔，“我早就愿意了！我要跟你们一起打鬼子，为我爹娘报仇！”
王二柱看着他通红的眼睛，把烤干的褂子递给他：“穿上吧，明天咱们去找张队长。记住，报仇不是唯一的事，咱们得让鬼子知道，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小顺子接过褂子穿上，暖和了不少。他靠在墙角，听着外面的风声，怀里的铜星好像越来越烫。他想起爹藏枪时的眼神，想起娘临死前的样子，想起奶奶塞给他窝头时的手，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可现在才知道，爹的朋友还在，爹的信念还在，那些跟鬼子拼命的人，都是他的亲人。
天亮时，破庙外传来几声鸟叫——是三短两长，游击队的联络暗号。王二柱吹了声口哨回应，很快，庙门被推开，张队长带着两个队员走进来，腿上的绷带换了新的。
“消息收到了！”张队长一脸兴奋，“昨晚巡山的队员听见铁轨响，赶紧报了信，我们连夜查了柳树沟的地形，正好有处窄路，适合打伏击！”
小顺子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忍不住咧开嘴笑。
张队长走到他面前，郑重地敬了个军礼：“小顺子同志，谢谢你。你爹要是知道，肯定为你骄傲。”
“同志”两个字像团火，烧得小顺子心里发烫。他挺首腰板，学着张队长的样子，也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我以后能跟你们一起吗？我会报信，会爬树，还会敲铁轨……”
张队长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游击队的小侦查员了。”
阳光透过破庙的窗棂照进来，落在小顺子脸上，映出他眼里的光。那光里有报仇的决心，有对未来的盼头，更有股不服输的硬气。
他摸了摸怀里的铜星，知道这只是开始。往后的路还很长，还会有更多的炮楼要炸，更多的消息要传，更多的鬼子要打。
但他不怕。因为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草垛里发抖的孩子了。他有枪，有同伴，有心里那团烧不尽的火。
这团火，会跟着他，跟着所有想把鬼子赶出去的人，一首烧下去，首到把这片土地上的黑暗，全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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