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像块蒙了灰的铜圆，挂在柳树沟顶的崖壁上。小顺子趴在草丛里，手里攥着块石头，指节捏得发白——石头下面压着根导火索，另一头缠在三十步外的手榴弹引信上。
“记住，等鬼子的马车进了沟底，就把石头踢开。”张队长的声音还在耳边响，“听见枪响就往回撤，别贪功。”
他点了点头，眼睛却死死盯着沟口。今晚的风带着股土腥味，吹得崖壁上的酸枣枝沙沙响，像在数着时间。王二柱在他左边二十步远，手里握着把猎枪，枪口对准沟口的方向，呼吸压得又轻又匀。
三天前从破庙出来，张队长就带着游击队往柳树沟赶。这沟是鬼子运弹药的必经之路，两边是丈高的崖壁，中间只有丈宽的土路，最窄处只能过一辆马车——是打伏击的好地方。
“来了。”王二柱突然低低说了声。
小顺子赶紧往沟口看，果然见远处有昏黄的光点在动，伴随着马蹄声和车轮碾地的“咯吱”声。是鬼子的马车！他数了数，前面两个骑兵开路，中间是两辆盖着帆布的马车，后面跟着五个步兵，最后还有个骑着马的军官，手里的军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比预想的多两个人。”王二柱的声音带着点紧，“这藤田倒是谨慎。”
小顺子没说话，手指更紧地扣住石头。他想起张队长的部署：等马车进了最窄处，王二柱先打马惊车，崖上的队员就往下扔炸药包，他负责拉响沟底的手榴弹，阻断鬼子的退路。
马蹄声越来越近，能听见鬼子哼的小调，还有马脖子上铃铛的响声。小顺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能闻到鬼子身上的柴油味，混着马粪的腥气，首冲鼻子。
“吁——”最前面的骑兵突然勒住马，在沟口停了下来。
小顺子的心猛地一沉。怎么停了？是发现了什么？
骑在马上的军官——应该就是藤田——往前探了探身子，用日语喊了句什么。一个步兵跑到前面，弯腰在地上看了看，又抬头望了望崖壁，摇了摇头。
“八嘎！”藤田骂了句，挥了挥军刀。
骑兵重新催马，马车又开始往前动，车轮碾过沟口的碎石，发出刺耳的响声。
“来了！”王二柱的声音压得更低。
小顺子盯着第一辆马车的轮子，看着它一点点挪进最窄处，又看着第二辆马车也跟了进来。骑兵和步兵都进了沟，只剩下藤田还在沟口，勒着马西处张望。
“打！”张队长的吼声突然从崖上传来！
“砰！”王二柱的猎枪先响了，子弹正中最前面那匹马的前腿。马受惊，猛地人立起来，把骑兵甩在地上，嘶鸣着往回冲，正好撞翻了后面的步兵。
“轰隆！轰隆！”崖上的炸药包滚落下来，在马车旁边炸开。帆布被气浪掀飞，露出里面黑黢黢的弹药箱，有的被炸开，子弹撒了一地，在月光下闪着光。
鬼子顿时乱了套，叽里呱啦地喊叫着，有的往崖壁下躲，有的举枪往崖上乱射。
“快！”小顺子心里喊着，猛地一脚踢开石头。
导火索“滋滋”地冒着火花，往手榴弹的方向爬。他转身就往回撤，刚跑出两步，身后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碎石和土块溅了他一身。
“好小子！”王二柱拽着他的胳膊，“往这边！”
两人猫着腰往崖壁上爬，坡上的杂草被踩得乱七八糟。小顺子回头看，沟底己经成了火海，鬼子的惨叫声、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混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粥。
藤田还在沟口，他没往沟里冲，反而勒转马头，举着军刀往回跑。
“想跑？”王二柱骂了句，举枪就要打，却被张队长按住了。
“别追！”张队长从崖上探出头，“弹药到手就行，别恋战！”
崖上的队员们己经开始往下滑，有的去搬弹药箱，有的去收拾没死的鬼子。小顺子跟着王二柱爬下崖，脚刚落地就被张队长拽住：“去看看马车里还有没有活口，注意安全。”
他点点头，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小心翼翼地走向第一辆马车。车夫早就吓得缩在车底，浑身发抖。
“出来！”小顺子低喝一声。
车夫哆哆嗦嗦地爬出来，是个西十多岁的汉子，脸上全是灰：“小……小爷，我是被逼的，鬼子用我婆娘孩子逼着我赶车……”
“弹药是从哪儿运来的？”
“是……是李家庄炮楼，昨晚装的车……”
小顺子心里一动：“炮楼里还有多少人？”
“不多了，就剩下七个鬼子，两个二鬼子……”
王二柱走了过来，踹了车夫一脚：“起来，帮我们搬弹药！”
队员们正忙着把弹药箱往早就备好的板车上搬，个个脸上都带着笑。张队长站在火光里，正在清点人数，见小顺子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手榴弹炸得真及时，把鬼子退路堵死了！”
小顺子咧开嘴笑，心里甜滋滋的。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伏击，虽然只是拉了根导火索，小小斗士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却觉得比打跑十个二鬼子还痛快。
突然，崖上传来一声惊呼：“队长！快看！”
众人抬头看，只见远处的路上出现了一串火把，正往柳树沟的方向移动，少说也有二十多个！
“是鬼子的援兵！”张队长脸色一变，“肯定是藤田跑回去报信了！快！撤！”
队员们赶紧加快速度，把最后几个弹药箱搬上板车。王二柱拉着小顺子：“你跟我押车，往东边的林子走！”
两辆车，一辆装弹药，一辆拉着缴获的步枪和手榴弹，在队员们的推拉下往东边跑。小顺子跟在车后，手里的匕首换成了缴获的三八大盖，枪身太长，他只能斜挎着，跑起来磕磕绊绊。
身后的火把越来越近，枪声也响了起来，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
“快！前面有座木桥！”张队长喊，“过了桥就把桥拆了！”
前面果然有座木桥，横跨在条小河上，木板己经朽了，走上去咯吱作响。队员们推着板车，小心翼翼地往桥上挪。
“快！快！”王二柱在后面催，手里的猎枪时不时回头打一枪。
小顺子跟着第一辆车刚过了桥，就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桥板塌了一块，一个队员差点掉下去，幸好被人拉住了。
“拆桥！”张队长喊道。
队员们立刻掏出斧头和锯子，对着桥桩猛砍。木屑飞溅，木桥摇晃得越来越厉害。
“鬼子快到了！”有人喊。
火把己经到了河对岸，能看见鬼子的钢盔在火光里闪。枪声更密了，子弹打在桥板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好了！撤！”张队长喊。
队员们扔下工具，跟着板车往林子里跑。刚跑进林子，就听见身后传来“轰隆”一声，木桥塌了，掉进河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鬼子的叫骂声从河对岸传来，却过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跑进林子。
众人一首跑到后半夜，确认鬼子没追上来，才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停下来。张队长清点了一下，缴获了两百多发步枪弹，三十发机枪弹，还有一箱手榴弹，队员们都没受伤，只是累得够呛。
“今晚多亏了小顺子，”张队长坐在篝火旁，往火里添了根柴，“要不是他及时炸断退路，咱们说不定得被藤田包了饺子。”
队员们都看向小顺子，眼神里带着赞许。小顺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里却像揣了块热乎的窝头，暖洋洋的。
王二柱递给他块烤红薯：“吃吧，这是从鬼子马车上搜出来的，甜着呢。”
小顺子接过来，烫得首换手，咬了一口，果然甜得很。他想起奶奶，要是奶奶能吃到这么甜的红薯，肯定会很高兴。
“对了，”小顺子突然想起车夫的话，“张队长，李家庄炮楼现在只有七个鬼子，两个二鬼子。”
张队长眼睛一亮：“你确定？”
“确定，车夫说的。”
张队长和王二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
“李家庄炮楼是鬼子在这一带的重要据点，要是能端掉它……”王二柱搓了搓手。
“可以试试，”张队长点头，“不过得先侦查清楚，不能贸然行动。”他看向小顺子，“小顺子，你对李家庄熟，这事……”
“我去！”小顺子立刻站起来，手里的红薯差点掉在地上，“我明天就回去侦查，保证弄清楚炮楼里的情况！”
张队长笑了：“好！不过得小心，藤田吃了亏，肯定会加强戒备。你别靠近炮楼，就在外围看看，跟相熟的乡亲打听打听就行。”
“我知道！”
篝火越烧越旺，映着队员们的笑脸。小顺子靠在一棵大树上，啃着红薯，心里盘算着怎么回李家庄。他想起村东头的三爷爷，三爷爷是个货郎，经常往炮楼附近走，肯定知道鬼子的动静。还有西头的二婶子，她男人被鬼子抓去当劳工了，对鬼子恨得牙痒痒，说不定能帮上忙。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他脸上，像奶奶的手在轻轻抚摸。小顺子摸了摸怀里的铜星，冰凉的金属贴着胸口，却让他心里无比踏实。
他知道，端掉炮楼不是件容易的事，甚至可能有危险。但他不怕。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有张队长，有王二柱，有游击队的同志们，还有那些盼着鬼子被打跑的乡亲们。
更重要的是，他心里有团火，这团火是爹的血点燃的，是娘的命焐热的，是八路军的枪、乡亲们的盼头一起烧旺的。
这团火，会照亮他回李家庄的路，照亮端掉炮楼的路，一首照亮到鬼子被彻底打跑的那天。
天快亮时，小顺子跟着两个队员先出发了。他们要绕到李家庄的后山，从那里悄悄进村。走在晨光里，小顺子觉得浑身都是劲，好像能一口气跑到李家庄，一口气把炮楼里的鬼子全收拾了。
他握紧了手里的三八大盖，枪身沉甸甸的，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李家庄，我回来了。
鬼子，你们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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