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小顺子趴在玉米地的垄沟里，盯着远处官道上的动静。露水打湿了裤腿，冰凉的潮气顺着裤管往上钻，他却像块石头似的一动不动——这是王二柱教他的，侦查时就得像山里的豹子，耐得住性子才能咬住猎物。
官道上影影绰绰来了一队车马，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小顺子数着黑影：三辆马车，六个押车的鬼子，还有两个赶车的二鬼子。
“看清了？”王二柱的声音从旁边玉米地里传来，低得像风吹草动。
“三车粮食，六个鬼子带枪，二鬼子没配枪。”小顺子也压低声音，眼睛没离开那队车马。
三天前，张队长得到消息：鬼子要从据点往县城运粮，说是给“皇军”过冬的储备。这一带刚遭了蝗灾，乡亲们家里早就断了粮，游击队的伤员也快揭不开锅了。张队长拍了板：这粮车，必须劫！
劫粮的地点选在鹰嘴崖。那段路是个U型弯道，左边是陡峭的崖壁，右边是丈深的沟壑，只要把领头的马车逼停，后面的车就进退不得。
小顺子的任务是“打前哨”——等粮车进入弯道，就点燃崖壁上的干草堆，给埋伏在两边的队员发信号。
他摸了摸怀里的火折子，又按了按别在腰上的匕首。这匕首是王二柱给的，说是猎户家传的，刃口淬过火，削铁如泥。他着刀柄上的纹路，心里默念着爹教的话：“遇事别慌，瞅准了再动手。”
粮车越来越近，打头的马车上插着面破太阳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赶车的二鬼子哼着小曲，时不时甩一鞭，惊得马匹刨着蹄子。
“快到了。”王二柱的声音又响起。
小顺子深吸一口气，借着玉米叶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他要绕到崖壁下的干草堆旁，那里是早就备好的“信号弹”——几捆浸透了煤油的麦秸，一点就着。
退到玉米地边缘，他猫着腰钻进旁边的灌木丛。崖壁下的路不好走，碎石子硌得脚底生疼，他却走得飞快。这双布鞋是奶奶临走前连夜纳的，鞋底纳了三层布，耐磨，就像奶奶的话：“鞋底子厚了，路才能走得远。”
离干草堆还有几步远时，他突然停住脚步——崖壁的阴影里，蹲着个黑影！
小顺子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手悄悄摸向匕首。那黑影似乎也察觉到动静，猛地转过头，月光下露出张黄瘦的脸——是个十二三岁的娃，穿着件补丁摞补丁的短褂，手里攥着块石头。
“你是啥人？”小顺子低喝一声。
那娃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石头“咚”地掉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前杨村的狗剩……我想……想抢点粮食……”
小顺子这才看清，娃的裤腿破了个大洞，露出的脚踝冻得通红，肚子瘪瘪的，一看就是饿了好几天。
“瞎胡闹！”小顺子又气又急，“没看见鬼子？这是你能来的地方？”
“俺娘快饿死了……”狗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鬼子把村里的粮全抢光了，俺娘三天没吃东西了……”
小顺子心里一揪。他想起奶奶病重时的样子，也是这样有气无力，嘴唇干裂。他刚想再说点啥，就听见官道上传来马车转弯的“嘎吱”声——粮车进弯道了！
“没时间跟你废话！”小顺子拽起狗剩，把他往灌木丛里推，“趴这儿别动！听见枪响也别出来！”
说完，他转身冲到干草堆旁，掏出火折子吹亮。火星“噼啪”炸开，他赶紧点燃麦秸，干燥的草堆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信号发了！”小顺子心里喊着，往崖壁上爬。张队长说了，点火后就往崖上撤，那里有备用的石头，能往下砸。
刚爬上半坡，就听见官道上响起枪声！
“砰！砰！砰！”是游击队的枪响！
紧接着是鬼子的惨叫、马匹的嘶鸣、二鬼子的哭喊，乱成一团。小顺子趴在崖边往下看，只见第一辆马车翻倒在沟里，粮食撒了一地；第二辆被石头挡住去路，押车的鬼子正举着枪往两边扫射，却看不见游击队的影子——队员们都躲在崖壁的石缝里。
“打得好！”小顺子心里叫好。
就在这时，一个鬼子突然发现了崖上的火光，举枪就往这边射！子弹“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石头上溅起火星。
小顺子赶紧缩回头，抱起身边的一块石头，使劲往下砸！石头“呼”地飞下去，正好砸在一个鬼子的背上，那鬼子“嗷”地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好样的！”崖下传来王二柱的喊声。
小顺子来了劲，又抱起一块石头。可这次刚要扔，就听见身后传来“呜呜”的哭声——是狗剩！那娃不知啥时候跟了上来，正趴在崖边哭。
“你咋上来了？”小顺子又急又气。
“俺……俺想帮你……”狗剩抹着眼泪，指着崖下，“俺爹以前是石匠，俺会搬石头……”
话音刚落，一个鬼子突然从石缝里钻出来，举枪就往崖上射！子弹擦着狗剩的耳朵飞过，打在旁边的石头上！
“小心！”小顺子一把将狗剩推开，自己也跟着滚到一边。
“八嘎！”那鬼子发现了他们，狞笑着往崖下的绳索跑——那是鬼子爬崖用的软梯，刚才被游击队打懵了，没人顾得上用。
“不能让他上来！”小顺子心里喊着，抓起身边的匕首就冲了过去。
那鬼子刚抓住绳索，小顺子就扑到他身后，举起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后腰！鬼子“啊”地惨叫一声，转身想抓他，小顺子却像泥鳅似的滑到他身后，又补了一刀！
鬼子缓缓倒下，眼睛死死盯着小顺子，像是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个娃手里。小顺子喘着粗气，握着匕首的手首抖——这是他第一次用刀杀人，比用枪更让人腿软。
“顺子！快下来！”崖下传来张队长的喊声。
小顺子低头一看，枪声己经停了，剩下的鬼子全被打倒了，两个二鬼子跪在地上举手投降。队员们正忙着把粮食往备用的小推车上搬。
“走！”小顺子拉起狗剩，顺着崖壁上的藤蔓往下滑。
刚落地，王二柱就跑过来，一把抱住他：“你个小兔崽子，吓死我了！”
小顺子咧嘴一笑，刚想说啥，就看见狗剩首勾勾地盯着地上的粮食，咽了咽口水。他心里一动，走到张队长身边：“张队长，能给这娃点粮食不？他娘快饿死了。”
张队长看了看狗剩，又看了看小顺子，点点头：“给他装半袋。都是受苦人，该帮衬着。”
狗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谢谢八路军叔叔！谢谢小哥！”
小顺子赶紧把他扶起来：“别磕头，以后跟鬼子干，才是真本事。”
队员们很快把粮食分装好，一共装了五辆小推车。张队长让人把鬼子的尸体拖到沟里，又把翻倒的马车推下去，清理干净现场。
“撤！”张队长一声令下，队员们推着小车往山里走。
小顺子和狗剩走在最后，狗剩背着半袋粮食，脚步轻快得像阵风。
“小哥，你真是八路军？”狗剩问。
“是游击队，”小顺子纠正他，“跟八路军一样，都是打鬼子的。”
“俺也想打鬼子，”狗剩停下脚步，眼睛亮晶晶的，“俺爹是被鬼子杀的，俺娘说，要是能报仇，死也值了。”
小顺子想起自己的爹娘，心里一酸。他拍了拍狗剩的肩膀：“想打鬼子，得先学会本事。明天你到鹰嘴崖下的破庙里等着，我教你怎么躲子弹，怎么报信。”
狗剩使劲点头，眼里的光比崖上的火光还亮。
月亮渐渐西沉，把队员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小顺子看着前面推车的队员，听着车轮“咕噜咕噜”的响声，心里暖洋洋的。这一车车粮食，不仅能救伤员的命，还能让像狗剩娘一样的乡亲们多撑几天。
他摸了摸怀里的铜星，冰凉的金属贴着胸口，却一点不觉得冷。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往后还会有更多的粮车要劫，更多的鬼子要打，更多像狗剩这样的娃会加入进来。
只要大家心齐，就没有打不跑的鬼子，没有熬不过的冬天。
风从山口吹来，带着山里的松香。小顺子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跟上队伍。他的影子和队员们的影子融在一起，像一条长长的龙，在黑夜里向着光亮的地方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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