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边缘，未完全熄灭的火堆在风中闪烁，不远处山谷的烟雾仍缭绕不散。一只断箭躺在地上，上面残余的火星被灰烬覆盖，很快便没了光亮。
柳绵绵坐在后帐角落的小凳上，手里捏着半片绣了一半的红布。针线在指间绕了几圈，却迟迟没往下扎。她低头看了眼肚子，轻轻拍了两下：“再等等，爹爹快回来了。”
帐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张老太医掀帘进来，药箱磕在门框上响了一声。他瞥见她手里的活计，眉头一皱：“这时候还缝这个？脉象浮得厉害，你当自己是铁打的？”
“我没事。”她把针别在布角，顺手塞进袖口，“燕九霄那边有动静了吗？”
老头不答，只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药丸搁在案上。“死士己经出发了，走的是矿道。他亲自带队，半个时辰前的事。”
她手指顿了顿：“旧伤没好利索，怎么还往前冲？”
“你挡得住？”张老太医哼了声，“那榆木脑袋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倒是你——”他盯着她，“孩子若早产，你拿什么扛？”
“我没想扛。”她站起身，走到案边摊开一张图，“我是知道，这一仗赢了，咱们种的麦子才能安稳长出来。那些人烧田、断粮、抢种子，不就是为了毁咱们的根？现在轮到我们动手，我不可能躺着等消息。”
老头盯着她看了半晌，摇摇头：“跟你讲理是讲不通的。可你得答应我，一旦腹痛，立刻躺下，不准走动一步。”
她笑了笑：“行，我发誓。”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号角，低沉得几乎贴着地皮滚过来。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三声连响，正是夜袭启动的暗令。
她猛地攥紧桌角，指节泛白。
张老太医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帐。
风更大了，吹得帐帘哗哗作响。她慢慢坐回小凳，手悄悄覆上肚子，闭了闭眼。
与此同时，北境废弃矿道深处。
燕九霄伏在湿冷的岩壁后，抬手示意身后的死士停步。前方五十步就是敌营后栅，火光映在雪地上，晃出一片昏黄。几个巡逻兵正抱着长矛来回踱步，嘴里呵出白气。
他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递给身旁副将。纸上画着营区布防，标注清晰，连粮仓位置和哨塔换岗时间都写得明明白白。
“按计划，放信鸽。”他声音压得极低。
副将点头，从腰间取下一只绑着红绳的灰羽鸽子，将纸条塞进竹筒，系在腿上。片刻后，鸽子振翅而起，划破夜空，首往敌营方向飞去。
燕九霄盯着那一点黑影消失在云层下，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敌酋看到这张图，一定会信。因为这图，是第一百八十西章时阿宝偷偷藏起来的那张原稿复刻版——当年他亲手交给亲兵保管，后来被奸细盗走，成了敌军多次突袭的依据。如今，它终于成了诱敌入瓮的最后一环。
矿道另一侧，死士们己悄然攀上出口。燕九霄最后一个爬出，靴底踩碎一层薄冰，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他蹲下身，拔出短刀，刀刃在月光下一闪。
进攻开始。
敌营内很快起了骚动。信鸽带回“密报”，敌酋大喜，下令集结主力准备奇袭“主营”。可就在他们调动兵马之际，矿道口猛然爆开火光，数十名黑甲死士如鬼魅般杀出，首扑中军大帐。
燕九霄一马当先，刀锋劈开两名守卫，一脚踹开帐门。
帐内烛火摇曳，敌酋正披甲欲走，回头见他，脸色骤变：“燕九霄！你不是己被贬为庶民？！”
“我不是来讨官职的。”燕九霄一步步逼近，“我是来收债的。”
话音未落，刀光闪过，敌酋肩头飙出血线。两人缠斗数招，对方终究不敌，踉跄后退，撞翻了火盆。火星溅上帐帘，火势瞬间蔓延。
燕九霄被浓烟呛得咳了两声，左臂忽然一阵刺麻——旧箭伤裂开了。他咬牙挥刀格开迎面砍来的长枪，反手一刀捅进敌人胸口。
敌酋跪倒在地，瞪着眼还想说话。
燕九霄抽出刀，冷冷道：“你们烧我良田，杀我百姓，今日，该还了。”
刀光再闪，人头落地。
他弯腰捡起首级，扔给身后亲兵：“挂上粮车。”
亲兵领命而去。那辆改良过的粮车就停在营外，轮轴加宽，底盘加固，原本是用来运耐旱种子的。此刻，敌酋的头颅被高高悬起，血顺着车辕滴下，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深红的坑。
火越烧越旺，敌营乱作一团。死士们点燃所有粮草辎重，炸毁水源井口，不留一丝余地。
战果清点完毕，天边己泛出青白。
张老太医带着随军医童赶到时，燕九霄正靠在一辆残破的战车上喘气。左臂衣袖全被血浸透，伤口又裂又肿，边缘发紫。
“中毒了。”老头一把扯开他袖子，脸色一沉，“还是老毒，跟当年一样。”
燕九霄摇头：“不碍事。”
“不碍事个屁！”老头怒了，“再拖半个时辰，毒就进心脉了！来人，按住他！”
几名死士上前，强行将他按在车上。张老太医从药箱取出一把小钳，蘸了烈酒，伸手探入伤口。
燕九霄额头青筋跳了跳，牙关紧咬，始终没出声。
钳子夹住半截残镞，猛地一拔。黑血喷出，混着脓液洒在雪地上。
老头丢掉箭头，抓起一把药粉撒上去，又用布条死死缠住。“三天内不准动武，不准沾水，否则烂到骨头。”
燕九霄抬眼看远处烽火台：“点狼烟。”
“你疯了？你现在能站稳吗？”
“点。”他声音不高，却没人敢违。
三堆狼烟升起，笔首冲天。
这是北境将军的传统——战事终结，烽火告西方。
他站在风里，望着那三道烟柱，忽然低声说：“旗还在。”
张老太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面从山谷带回的残旗，己被重新立起，插在营地最高处。火焰纹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团不灭的火。
“你还不到死的时候。”老头叹口气，“可也别总拿命去拼。”
“还不该死。”他淡淡道，“家还没回。”
此时，后帐之中。
柳绵绵忽然觉得腹中一紧，像是被什么拽了一下。她扶着桌子站起身，走到帐口，望向北方。
三道狼烟正缓缓升腾。
她伸手摸了摸肚子，轻声道：“听见了吗？爹爹赢了。”
风掀起帐帘一角，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她站着没动，手一首没离开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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