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绵绵还站在帐口，手贴着肚子，望着北边升起的三道狼烟，嘴角慢慢扬起。
“听见没？你爹打赢了。”她低声说，指尖轻轻揉了揉发紧的小腹。
就在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骑飞驰入村口，马上军士高喊：“捷报！敌酋授首，大胜归营——”
村里顿时炸了锅，有人拍腿叫好，有妇人抱着孩子跳起来。张老太医正蹲在药炉前搅药，听见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忙活。
可那军士下马后没走几步，便压低声音凑到张老太医耳边说了几句。老头脸色一变，药勺“当啷”掉进锅里。
“你说什么？燕将军断后遇袭，至今未归？”
军士点头：“消息刚从矿道那边传来，生死……不好说。”
话音未落，一阵冷风掀开后帐帘子。柳绵绵正扶着桌角站首身子，脸色己白得像纸。她听见了。
那一句“生死不好说”，像把钝刀，从心口慢慢划进去。
她手指抠住桌沿，喉咙发干，小腹猛地一坠，像是被人狠狠拽了一把。紧接着，一股温热液体顺着腿下滑了下来。
“……不行。”她咬牙撑着，“不能现在……”
她抬手去够墙边拐杖，想往外走，可脚刚挪动，膝盖一软，整个人滑到了地上。
“张……大夫……”她喘着气，嗓子嘶哑，“快……来人……”
屋外有人听见动静，惊叫出声。张老太医提着药箱冲进来时，正看见她蜷在地上，一手死死按着肚子，额上全是冷汗。
“羊水破了！”老头一把掀开毯子看了看，脸色铁青，“这才七个多月！稳住，千万别动！”
他转身对外吼：“烧热水！找干净布！快！”
几个村妇慌忙跑开。张老太医一边翻药瓶一边骂：“早让你歇着，偏不听！这会儿胎位不正，宫口才开一点，耗得住吗？”
柳绵绵牙关打颤，嘴唇发紫：“我……没事……等他回来……必须等他回来……”
“等？”老头瞪她，“你现在是两条命！他还活着没准信儿呢，你就拿自己和孩子赌？”
她猛地睁眼：“他不会死……他答应过……要回家……”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她闷哼一声，身子抽了一下。
张老太医不再废话，迅速扎了两针，又喂她喝下一碗安胎汤。可胎动越来越急，脉象乱得厉害。
“难保了。”他喃喃道，“只能尽力拖着……但要是燕九霄不回来……这孩子，生不出。”
与此同时，三百里外的战场。
燕九霄正坐在残破的战车旁，左臂重新包扎过，血迹渗出一层又一层。亲兵递来一碗热汤，他刚接过，远处一骑狂奔而来，马未停稳，那人就滚了下来。
“将军！夫人早产！接生婆说……怕是撑不到天亮！”
碗砸在地上，汤水溅了一地。
燕九霄猛地站起，动作太大牵动伤口，身子晃了晃。他一把抓住亲兵衣领：“再说一遍。”
“夫人受了惊，羊水早破，现在昏迷过去好几次了！张老太医说……若您不回，母子恐难两全！”
他松开手，转身就往马边走。
副将拦上来：“将军！残敌未清，您不能走！军心一散，前功尽弃！”
“此战己毕。”他翻身上马，声音冷得像冰，“剩下的事，你看着办。”
“可您伤成这样，路上有个闪失——”
“让开。”他抽出短刀，插进马鞍侧袋，“谁再拦我，军法处置。”
马鞭一甩，骏马嘶鸣而出。他没披甲，没带随从，只裹了件旧斗篷，背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第一夜，他在驿站换马三次，中途吐了两回血。第二日午后，马失前蹄，他被甩出去几丈远，左肩撞上石堆，疼得眼前发黑。可他还是爬了起来，换了匹劣马继续赶。
第三天夜里，村子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远远望去，主屋灯火通明，门口挂着红布条——那是产房的标志。风里飘着药味和血腥气。
他浑身是血，斗篷破烂，脸上结着干涸的血痂。马还没停稳，他就跳了下来，踉跄几步扑向屋门。
“让开！”他一把推开挡路的村民，声音沙哑如裂帛。
张老太医正守在门口，见他回来，眉头一皱：“你疯了？产妇最忌冲煞，男眷不得入内！”
“我是她男人！”他双眼赤红，伸手去推门。
“你进去只会乱人心神！”老头死死抵住门板，“她现在气息不稳，稍一分心，孩子就没了！你在外面等着，比什么都强！”
屋里忽然传来一声凄厉惨叫，撕心裂肺。
燕九霄整个人僵住，双膝一软，差点跪下去。他抬手撑住门框，指节泛白，额头青筋暴起。
片刻后，他猛地抬头，对着夜空吼出一句话：
“什么将军……我要当爹了！！！”
声音穿破风雪，惊得西邻犬吠齐鸣，连天上的云都似被震开一道口子。
屋内又是一阵骚动，接生婆大声喊：“头出来了！再使点劲！”
柳绵绵在昏沉中听见了那个声音。
她艰难地睁开眼，嘴唇微动，喃喃道：“……你回来了……”
张老太医回头看了她一眼，赶紧掐她人中：“别睡！孩子还没生完！”
她颤抖着手摸向腹部，眼泪顺着鬓角流进耳后。
“再……一次……用力！”接生婆喊。
柳绵绵咬紧牙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往上挺身。
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寂静。
“是个小子！”
她虚弱地笑了笑，眼角滑下泪来。
可就在这时，腹中又是一阵剧烈抽痛。
“不好！”接生婆脸色变了，“还有第二个！横位卡住了！”
张老太医立刻扑上前，掀开被子一看，脸色骤沉。
“胎盘早剥，出血太多。”他迅速抓起银针，“再这么下去，大人撑不住。”
屋外，燕九霄靠在门边，一只手死死抠着门框，另一只手紧攥成拳。
他听见了第一声哭。
可第二声，迟迟没有响起。
风雪更大了，吹得檐下灯笼左右摇晃。一滴血从门缝渗出来，在雪地上慢慢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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