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门缝缓缓渗出，在雪地上晕染开来，恰似一朵悄然绽放的红梅。
屋里接生婆抖着手去摸柳绵绵的脉，刚碰上腕子，人就下去。张老太医一把将她推开，抓起银针扎进柳绵绵耳后三寸，又让人把热毛巾拧干了贴在她心口。
“喘气！听见没有？再撑一会儿！”老头声音压得低，却像锤子砸在铁皮上。
柳绵绵眼皮动了动，没睁眼，喉咙里挤出半声呜咽。她整个人陷在被褥里，脸色灰白，嘴唇干裂出血口子。肚子里那团东西还在动，一下一下，像是要把她的命一点一点扯出去。
外头风停了一瞬，檐下灯笼晃得慢了些。
燕九霄还跪在门口，手撑着门框，指节发青。他刚才那一刀劈下去，门板裂了道缝，现在木刺翘着，沾着他掌心蹭破的血。
“孩子……生了吗？”他哑着嗓子问，话出口才觉喉咙疼得厉害。
没人应他。
张老太医掀帘出来，药香混着血腥味扑了他一脸。老头盯着他看了两息，突然抬手把一碗黑汤泼在他斗篷上。
“你要是还想见她活着，就闭嘴，别动，别喊。”
“她现在一口气吊着，全靠念头撑。你在这儿嚎一句，她心神一散，血就止不住。”
燕九霄没动，也没答。他只看着那扇门，眼睛红得吓人。
屋内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啼哭，短促，像猫叫。
张老太医猛地转身冲进去。
燕九霄膝盖一软，整个人往前栽，额头磕在门槛上。他没管，双手死死抠住门沿，指甲崩断一根，也没松。
“出来了？”他抬头看天，雪花落进眼里，“我儿子……出来了？”
没人理他。
屋里接生婆颤着声：“……是姑娘，横位卡着，胎盘也下来了大半……不行了张大夫，娘们儿快没气了！”
张老太医一巴掌拍在她肩上：“慌什么！热水端来！剪子烫过没有？”
“烫了烫了！”
“那就准备接生！她还能用力，别让她睡过去！”
柳绵绵这时睁了眼，视线模糊，只看见顶上糊着的旧窗纸，裂了条缝。她想抬手，抬不起来，只能从牙缝里挤字：“……再……推……”
“对！再使一次劲！”接生婆扑到床前，“脚蹬着！往下去！”
她咬住下唇，整个人弓起来，脖颈青筋暴起。肚子猛地一缩，一股热流涌出。
“出来了！臀先出来！头跟着——哎呀！快托住！”
一团湿漉漉的小身子滑进盆里。接生婆手忙脚乱捞起来，拍了两下屁股，那孩子终于哭出声，声音清亮，不像早产儿。
张老太医探手一摸胎盘，脸色骤变：“剥离太多，血还在走。”
他回头瞪接生婆：“剪脐带！快！”
女人哆嗦着剪了，把女婴裹进小棉被里，刚要递过去，忽然愣住。
“这……这胳膊上……”
张老太医接过一看，眉头狠狠一跳。
女婴右臂靠近肩膀的地方，有一块赤红印记，形状像跳动的火苗，边缘微微凸起，摸上去还有点温。
“不是普通胎记。”他低声说，“这颜色……不像生来就有。”
屋里静了一瞬。
柳绵绵昏沉中听见说话，勉强睁开眼。她一眼就看见女儿手臂上的红痕，脑子嗡地一响。
实验室的最后一幕撞进脑海——蓝色火焰卷过操作台，数据屏炸成碎片，她伸手去挡，火舌缠上手腕……
她颤抖着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那块印记。
温的。
“是你来了？”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像梦话，“……换了个身子……来找我？”
话没说完，眼前一黑，头歪向一边。
“又晕了！”接生婆尖叫。
张老太医立刻掐她人中，又喂了一勺参汤。柳绵绵喉头动了动，吞下去一点，呼吸总算稳了些。
“命暂时保住了。”老头抹了把脸，看向摇篮里的两个孩子。男孩睡得踏实，女孩睁了睁眼，瞳仁漆黑，转了一圈，竟似认人般，朝母亲的方向偏了偏头。
外头，燕九霄听见第二声哭终于响起，整个人松了下来。
他扶着门框想站首，腿却不听使唤。刚挪一步，膝盖一弯，跪倒在雪地里。
“生了？”他喘着气，“两个都……活了？”
屋里没人应他。
他抬手去推门，想进去看看。
刚碰到门板，张老太医猛地拉开门，药香混着热气冲出来。
“你还敢动？”老头一把拽住他衣领，“她刚止住血，你现在进去，惊着她一口气回不上来，二十年夫妻白做！”
燕九霄僵住。
他低头看自己这身——斗篷破烂，脸上结着血痂，手上全是冻疮裂口，左臂的布条渗着暗红。他是从三百里外一路滚回来的，骨头都快散了。
“我……就想看看她。”
“让她知道我在。”
张老太医盯着他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她在睡。两个娃都好。女娃胳膊上有块红印，怪得很，等她醒了再说。”
燕九霄点点头，靠着门坐下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手伸进门缝，从枕头底下摸出一缕用红线系好的头发——那是柳绵绵前些日子剪下给他带着的。
他攥在手里，贴在心口。
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天边透出点灰白，村子里狗叫了几声，又安静下去。
屋里炉火噼啪响，两个婴儿在摇篮里翻身，发出细小哼唧。柳绵绵呼吸渐渐平稳，唇角微微翘了下，像是做了个好梦。
张老太医坐在门槛上，喝了一口酒，眯眼看着这对父母一个在里一个在外，一个睡着一个醒着，却都守着同一口气。
“龙凤胎啊……”他嘟囔，“这年头，打仗打出个太平，种田种出个将军府，倒不如这两个娃娃来得稀奇。”
他低头看了看女婴露在被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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