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绵绵猛地推开院门，斗笠还没戴稳，风就卷着土扑了她一脸。她抬手抹了把眼睛，脚下一顿——阿宝那小身子烧得滚烫的模样还在眼前晃，可田里的稻子再不收，一场雨下来，全得趴地里烂掉。
她咬了咬牙，抓起墙角的镰刀就往外冲。邻家大娘抱着昏睡的阿宝站在门口，连连应着：“你去！我守着他，一睁眼就喊你！”她点头，没敢多看那小脸，怕自己一步都走不动。
天边早黑成了一锅浆子，云压得人喘不过气。她刚冲进田里，就看见一个人影在稻浪里低头挥镰，动作又快又稳，一茬茬稻子应声倒下。雨水还没落，风先刮得稻穗乱甩，那人却像钉在地里，脊背挺得笔首。
是燕九霄。
她愣在田埂上，手里的镰刀差点滑了。他怎么来了？她没叫他，也没提收粮的事，可他就在那儿，刀鞘插在泥里，外袍早就脱了搭在草垛上，只穿了件窄袖短打，袖口卷到肘上，露出结实的小臂。
“你……”她刚开口，一道炸雷“咔”地劈下来，震得地皮都颤。
燕九霄头也没抬：“还有两垄。”
她一咬牙，挽起袖子就扑进稻丛。镰刀划过稻秆的“嚓嚓”声混着风响，两人一前一后，谁也不说话，只闷头割。她手心早就磨出了泡，可不敢停——这一季的口粮，明年留种的籽，全指着这几亩地。
最后一捆稻子刚绑好，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打在斗笠上，转眼连成线，哗地泼下来。泥地瞬间成了浆，她抱着一捆稻草刚想站起来，脚底一滑，整个人往后仰去。
一只手猛地拽住她胳膊，力道大得几乎扯疼了肩。她踉跄着撞进一个湿热的怀里，鼻尖蹭到他颈侧，全是汗混着雨水的味儿。他低声道：“别动。”
她还没回神，他就蹲下了，背对着她，声音干脆：“上来。”
“我自个能走——”
“闭嘴。”他头也不回，“泥深。”
她张了张嘴，雨顺着发梢往脖子里灌，冷得一激灵。可看他背脊绷得像张弓，她到底没再犟，抓着他的肩爬了上去。他一起身，她下意识搂住他脖子，指尖勾住了他肩头的布带。
他背着她往回走，一步一稳，哪怕脚下泥浆没到脚踝也不晃。雨幕里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他后背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料烫着她胸口。她贴着他，听见他呼吸沉而稳，可脖颈那块皮肤，好像比刚才更热了。
“你……出汗了？”她贴着他耳朵问，声音被雨声撕得零碎。
他没应，只脚步一顿，随即加快。她忽然觉得，他心跳好像比平时快。
阿宝是被灶膛里的“噼啪”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坐起来，屋里黑着，只有灶口透出一点红光。他记得娘亲说要去收稻子，燕爹爹也去了，可外面哗哗的雨声让他心里发慌。他蹬蹬蹬跑进厨房，见灶上小锅正咕嘟冒泡，姜片在水里打转。
“不能让火灭。”他小声念着燕爹爹教的，“三根柴，手指宽，不许多。”
他踮脚从柴堆抽了三根细的，一根根塞进灶口，还拿小棍拨了拨，把冒出来的火苗压回去。锅盖边冒出白气，他搬来小板凳站着，拿勺子搅了搅，又从柜子里摸出那根细细的山参须——张爷爷说，娘亲累的时候，放一点汤里，能有力气。
他把参须丢进去，小声嘀咕：“娘亲喝汤，就不怕冷了。燕爹爹背你回来的，他可厉害了。”
锅里的汤渐渐泛出金黄，香气混着姜辣味飘出来。他拿袖子垫着，把汤倒进那只豁了口的陶碗，碗底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绵”字，是他前些天用小刀刻的，说要给娘亲专用。
他端着碗坐在门槛上，雨还在下，院里积了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他盯着院门，小脚一晃一晃：“娘亲和燕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呀……”
远处田埂上，燕九霄背着柳绵绵蹚过最后一道水沟。她趴在他背上，头发全湿了，贴在他肩头，沉得有点硌。他脚步没停，可呼吸比刚才更沉。
“你耳朵红了。”她忽然说，指尖蹭了蹭他耳垂。
他猛地一僵，差点踩空。
“雨太大了吧？”她笑出声，嗓音哑哑的，“还是……背着我太累？”
他低声道：“闭眼。”
她却不依，下巴抵着他肩头，轻哼：“我偏不。你走快点，阿宝还在家等呢。”
他没再说话，只脚步加快，背脊挺得更首。雨水顺着他的发尾往下淌，一滴，落在她手背上，滚烫。
院门“吱呀”被推开时，阿宝差点从门槛上跳起来。他端着碗冲过去，小脸亮晶晶的：“娘亲！燕爹爹！我煮了姜汤！”
柳绵绵从燕九霄背上滑下来，腿还有点软，可看着儿子踮脚递来的陶碗，鼻子一酸。她接过碗，吹了吹，喝了一小口——烫，辣，还带着一丝清甜。
“有参须？”她抬头看他。
阿宝挺起小胸脯：“我放的！张爷爷说，补气！”
她眼眶热了，低头又喝了一口。燕九霄站在旁边，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却没去擦。他看着她捧着碗的手，指节泛白，显然是在用力稳住。
“你也喝。”她把碗递过去。
他摇头：“不冷。”
“你不冷，我冷！”她瞪他，“喝一口，不然我生气了。”
他盯着她看了两息，终于接过碗，低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眉头都没皱一下，可她分明看见他眼角抽了抽。
阿宝咯咯笑：“燕爹爹喝苦汤！”
柳绵绵也笑，可笑着笑着，忽然发现燕九霄袖口裂了道口子，露出里面一道旧疤，边缘弯弯曲曲，像蛇咬的牙印。她想问，可他己把碗递回来，转身去墙角拿干布。
“我去把稻子盖好。”他说。
她握着还温的碗，看着他湿透的背影，张了张嘴，到底没出声。
阿宝却忽然拉住她衣角：“娘亲，燕爹爹的刀，还在田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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