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燕九霄出门后，柳绵绵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但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做，只能先压下担忧。这不，阿宝把燕九霄的刀抱进屋时，柳绵绵正拧干最后一块布。
她抬眼看了那把黑鞘短刀一眼，顺手搁在门后墙角，想着明儿得找个粗布套裹上，免得孩子乱摸伤着。燕九霄在灶前蹲着烤衣，火光映着他侧脸，鼻梁高，眉锋利，湿发贴在额角，一滴水顺着脖颈滑进领口。
她刚想说“你也去换身干的”，阿宝就扑到她腿边，仰头嚷：“娘亲！我饿！”
“好，娘给你煮粥。”她笑着揉了揉他脑袋，指尖触到发丝还潮乎乎的，便又补了句，“先喝点姜汤暖暖。”
燕九霄起身让灶，她接过锅铲，米下锅时水还滚着。阿宝搬小板凳坐在灶口，眼巴巴盯着锅盖缝冒白气，小脚一晃一晃地数柴火：“一根，两根，三根——燕爹爹说三根刚好！”
柳绵绵低头看他，心口一软。这孩子，才一天工夫，就把人家当亲爹供着了。
夜里风歇了，雨却没停，檐水滴答敲着窗台。她给阿宝掖好被角，摸了摸额头，温温的，不烫。燕九霄睡在堂屋草席上，刀横在手边，呼吸匀净。她吹熄油灯，躺下时听见远处狗叫了两声，又静了。
二更刚过，她猛地睁眼。
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她清清楚楚听见阿宝在哭，声音又细又抖：“娘……冷……”
她翻身坐起，手探过去一摸，惊得心口一缩——那小身子烫得像要烧起来！
“阿宝！”她一把将他抱进怀里，额头贴上去，烫得她倒抽一口气。孩子双眼紧闭，小脸通红，嘴唇干裂，呼吸又急又浅。
“燕九霄！”她吼得嗓子劈了音。
堂屋“唰”地一声响，草席窸窣，脚步落地干脆。燕九霄提刀进来，油灯“啪”地打着，火苗一跳，照亮他半边脸。
“怎么了？”
“阿宝烧了！烧得吓人！”她手指发抖，一边翻药匣一边咬牙，“井水、布巾、碗——快！”
他没问一句，转身就去打水。她撕了块旧布浸了井水，敷在阿宝额上，可那热度像火炭似的，转眼就把湿布蒸干了。她又喂水，可孩子牙关紧咬，汤匙刚碰唇就被挣开，米汤洒了一脖子。
“参须呢？张老太医留的参须！”她翻着药匣，声音发颤。
“在柜第三格，蓝布包。”燕九霄递过来，手稳得没一丝晃。
她抖着手掰开参须，切了极薄一片，扔进小锅煮。可锅还没热，阿宝突然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整个人蜷起来，小手死死抓着她袖子。
“娘……别走……”他睁着眼，可眼神散的，像看不见她，“别丢下我……”
柳绵绵心口一炸，眼前猛地闪出一片白光——实验室的警报在响，导师在喊：“别进去！快撤！”她站在爆炸前一秒的门口，手里还攥着那份改良稻种的数据……
“娘！”阿宝一声哭喊把她拽回来。
她眼泪唰地下来，死死抱住他：“我不走！娘在这儿！阿宝不怕，不怕啊……”
燕九霄蹲在床边，一手按住阿宝手腕，指腹压在他脉上，眉头越皱越紧。他抬头看她，声音沉得像压了石头：“不是风寒。”
“我知道不是！”她嗓子哑了，“可我能怎么办？我又不是儿科大夫！我是农学博士，我懂植物病理，懂土壤酸碱，可这不是庄稼！这是阿宝啊！”
她话没说完，自己先哽住了。
燕九霄忽然伸手，一把按住她抖得不成样的手。
“你己经做了你能做的。”他盯着她，眼神黑得不见底，“现在，听我的。”
她愣住，眼泪挂在脸上，一动不敢动。
他松开手，起身就走，几步到堂屋，抓起油布斗篷往身上一披，刀插进腰带，转身去墙角拿火折子。
“你要去哪？”她冲过去拽住他胳膊。
“北坡断崖。”他低头绑腿绳，“张老太医提过一种草，叫紫星草，专退小儿高热，长在背阴石缝里。雨后才出苗，现在去，还能赶在天亮前回来。”
她脑子“嗡”地一声：“夜里上山？雨这么大？你疯了！”
“没人比我更熟那条路。”他火折子塞进怀里，抬眼，“信我。”
她嘴唇哆嗦，突然扑上去，死死抱住他腰，脸埋在他背心：“你一定要回来……你要是不回来，我和阿宝怎么办……”
他背脊一僵。
三息。
然后，一只手缓缓抬起来，轻轻拍了拍她后背，一下，又一下，像哄孩子。
“嗯。”他说，“等我。”
门“吱呀”开了又关，脚步声踩进水洼，转眼被雨声吞没。
屋里只剩她和烧得滚烫的阿宝。
她跌坐回床边，手还在抖。药锅“咕嘟”响，参须的香气飘出来，可她闻着只觉得心慌。她舀了一勺汤，吹凉了，撬开阿宝的嘴，一点点喂进去。他吞得艰难，可总算咽下了。
她握着他小手，另一只手不停换额上的布。可那热度像铁烙的，怎么都降不下来。
“燕爹爹……”阿宝突然睁眼，眼神迷糊，“燕爹爹去哪了……”
“他去给你找药了。”她声音发紧，“很快就回来。”
“他……会回来吗？”孩子小声问，眼眶湿了。
“会！”她斩钉截铁，“他答应了，就一定会回来！”
阿宝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咧嘴笑了，烧得通红的小脸挤出个酒窝：“那……我和娘亲等他。”
说完，头一歪，又昏睡过去。
柳绵绵抱着他，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他发上。她低头哼起歌，调子跑得厉害，可她不管，一遍遍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唱着唱着，阿宝呼吸渐渐平了点，小手松了些力，可她不敢停。她怕一停，这微弱的平静就碎了。
窗外雨声没歇，风卷着水珠拍在窗纸上，啪啪响。她盯着门缝，恨不得那扇破门立刻被推开，让那个高大的影子带着一身湿气回来，说：“药，找到了。”
她翻出药匣最底下那包药丸，张老太医塞给她的，说“家中孩童发热难退，化一丸入汤”。她捏着蜡封的小丸，犹豫着要不要现在用。
可这是最后一颗了。
她咬牙，把药丸放回去，只把参汤又热了一遍，一勺一勺喂进阿宝嘴里。
三更天，油灯快灭了，火苗缩成豆大一点，摇摇欲坠。
柳绵绵的心也随着那火苗摇摇欲坠，她不断在心中祈求上天能保佑阿宝。而此时，窗外的雨仿佛更大了，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把钝刀在割着她的心。
突然，阿宝身子一挺，喉咙里“嗬”地一声，呼吸又急了起来。
“阿宝！”她慌忙去摸额头，烫得吓人。
就在这时，院门“哗啦”一声被撞开，木栓飞出去老远。
她猛地抬头，门还没看清，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影己经冲进来，肩上搭着一束湿淋淋的草叶，叶子边缘泛着幽幽紫光。
燕九霄一脚踢上门，反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扔给她：“紫星草，捣碎加水，马上喂。”
她接住，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他单膝跪地，从靴筒抽出一把短匕，飞快削下草叶根部，扔进她面前的小碗。紫浆渗出，气味辛辣刺鼻。
“快。”他声音沙哑，“再晚，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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