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夜那句“是我的人了”还在耳边飘着，可回头一看床上，那男人竟睁着眼，首挺挺地盯着房梁，像块冻硬的冰坨子。
她没吭声，只把锅里的米汤搅了搅，端起来走到床边。
“喝点。”她把碗递过去。
男人没伸手，眼皮动了动，声音低得像从地底钻出来：“为何救我？”
柳绵绵一愣，随即笑了：“哟，会说话了？我还以为你这张嘴是封了蜡呢。”
她把碗往床沿一搁，歪头打量他：“你这一身血，躺在我家院子，我不救你，你是想让野狗替我办后事？”
男人没接话，目光缓缓扫过墙角——那支断箭还插在土里，箭尾微微颤着，像是被风碰了一下。
“你在看它？”柳绵绵顺着他的视线，“放心，我没动。不是怕惹麻烦，是想着留个证据，万一你醒来不认账，我好拿它戳你脑门。”
男人终于转过头，眼神冷得能结出霜来：“你不怕惹祸？”
“怕啊。”她耸耸肩，“可我更怕饿死。你要是能换半袋米，那我可赚大发了。”
她这话一出，男人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又迅速压住。
“我是个镖师。”他忽然说。
柳绵绵正要端碗的手顿住了，抬头看她：“哦？押的什么镖？金子？珠宝？还是皇帝老儿的圣旨？”
“押镖途中遇伏，同伴皆死。”他声音平得像口枯井，“我侥幸逃出，被人追杀至此。”
她“啧”了一声，蹲下来，膝盖抵着地面，仰头盯着他：“那你这镖师，命可真够硬的。挨了一箭，滚下山沟，还能爬起来装高冷？”
男人眉头微蹙，没反驳。
“你说你是镖师，”她慢悠悠道，“可镖师走镖，身上得有镖旗、腰牌、镖局印信。你有吗？”
他沉默。
“没有吧。”她一拍大腿，“那你跟我讲个故事，我听听真不真。”
男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沉了三分：“你不必知道这些。”
“对对对，我不必。”她冷笑，“可我救了你，喂了你，给你擦血换药，连我阿宝都管你叫燕叔叔——你连句实话都不给，是不是有点太不讲武德了？”
“武德？”他皱眉。
“啊，口误。”她摆摆手，“我是说，江湖道义。”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男人没应。
“我最怕救了个白眼狼。”她把碗往他手里一塞，“你要是敢恩将仇报，我不光把你扔出去，还得顺走你那块玉佩当药钱。”
男人手一紧，碗差点打翻。他低头看去，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那块玉佩还贴着皮肉藏着，温润未失。
柳绵绵眯眼：“摸什么呢？心虚了？”
“不必多问。”他声音低沉，“我不会连累你。”
“连累？”她叉腰冷笑，“你现在走，不出三里地就得趴沟里。你当这山里是善堂？前天还有人看见野狗啃骨头呢，说不定就是你哪个‘同伴’的。”
男人抿唇，撑着床沿想站起来。他动作刚起，腿一软，身子晃了晃，差点栽下去。
柳绵绵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按回床上：“哎哟喂！你是铁打的也得歇着！昨儿是谁把我累得半死才拖回来的？你倒好，一睁眼就想跑？”
他喘了口气，额角沁出冷汗，却仍咬牙道：“不必管我。”
“不必管你？”她翻白眼，“我管你是祖宗还是菩萨！救都救了，你要是在我家门口断了气，算谁的？我可没钱给你买棺材！”
男人盯着她，眼神复杂，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行了，喝汤。”她把碗重新塞进他手里，“趁热。凉了你可别指望我再热一遍。”
他低头看着那碗米汤，热气袅袅往上冒，映得他眉眼都柔和了一瞬。他慢慢端起碗，喝了一口，动作僵硬得像头一次拿碗。
柳绵绵坐在床边的小凳上，托着腮看他：“你说你是个镖师，那……你押镖的时候，吃饭能吃饱吗？”
他一顿。
“我问你呢。”她戳他胳膊，“你们镖局管饭不管？要是不管，我这儿倒是可以开个‘镖师食堂’，专供受伤逃命的冷面大侠。”
男人没理她，低头继续喝汤。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她自顾自说，“等你好了，得给我干活还债。种地、砍柴、修屋顶，随你挑。阿宝前两天还想有个爹教他打拳呢，你要不嫌弃，就凑合顶个名儿。”
男人手一抖，汤洒了一点在被子上。
“怎么？嫌活儿多？”她笑，“那你得赔我医药费、伙食费、精神损失费——哦，精神损失费是因为你这张脸太吓人，半夜睁眼跟鬼似的，我差点没吓尿。”
男人终于抬眼，目光如刀：“你……就这么想我留下来？”
“留不留随你。”她耸肩，“可你要是走了，得先把账结清。我这人，最讨厌欠债不还的。”
她站起身，拍拍裙子：“你先歇着。我得去地里看看那几株山药，昨儿挖的野菜也得晾上。你要是想跑，趁我出门赶紧滚，省得我回来还得追。”
她说完，转身就走，草鞋踩在地上“啪嗒啪嗒”响。
门“吱呀”一声关上。
屋里静了。
男人缓缓放下碗，抬手摸了摸左眉那道疤，又低头看了眼腰间的玉佩。他闭了闭眼，喉头动了动，像是咽下了一句没说出口的话。
外头，阿宝蹲在门缝外，手里抓着一只小鸡崽，仰头对它小声说：“娘亲救了个不会笑的石头人。可他刚才……好像说了好几句呢。”
小鸡“叽”了一声，扑腾着翅膀跑了。
阿宝爬起来追，嘴里喊着：“别跑！我还没说完呢！”
屋内，男人睁开眼，目光落在门框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刻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划出来的。
他盯着那道痕，忽然低声说了句：“……不是石头。”
话音未落，窗外一阵风过，吹得窗纸“哗啦”一响。
他猛地转头，手己按上床边那把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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