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得能听见阿宝睡熟的鼻息,短促又轻快。柳绵绵刚合上眼,就听见床那头“呃”了一声,像是小猫被踩了尾巴。
她猛地坐起来,草席子“刺啦”一响。
阿宝脸红得像灶膛里的炭,嘴唇发干,小手攥成拳抵在胸口,身子一抽一抽的。她伸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阿宝?阿宝!”她连喊两声,孩子眼皮抖了抖,没睁眼。
她心里“咚”一下,顾不上穿鞋就跳下地,摸黑翻出小木柜最下层的粗布,撕成条子,又拎起水缸里那半桶凉水,浸湿了布巾叠在孩子额上。水刚碰着皮肤,阿宝“嗯”了一声,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
柳绵绵一咬牙,推开窗扇。夜风灌进来,吹得她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又摸出前两天晒干的薄荷和野菊,塞进陶罐里倒水架到火塘边。罐子刚坐稳,眼角一扫,看见柜角有个小纸包——是那日从燕九霄衣袋里掉出来的,她顺手收了,一首没动。
她指尖碰了碰那包干草,边缘泛着点紫灰,不像寻常野菊。可眼下哪有工夫细想,她甩甩头,把罐子往火边推了推。
水还没开,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她回头,燕九霄拄着墙站在床边,脸色比纸还白,左腿微微打颤。他没穿外衣,只披了件旧中衣,肩头绷得像拉满的弓。
“你……”她刚开口,他抬手打断。
“水。”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换布,要凉水。”
柳绵绵愣了愣,指指水缸:“满了,你——”
话没说完,他人己经挪到门边,拎起木桶就往外走。脚步歪歪斜斜,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半点没停。
她咬咬唇,低头看阿宝。孩子呼吸越来越急,小嘴一张一合,像离水的鱼。她把湿布换下来,又敷上新的,手抖得差点没拿稳。
院里传来井绳“吱呀”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她没抬头,可耳朵一首听着。那声音断过一次,像是桶没拎稳,接着又响起来,比先前慢,却更稳。
水声哗啦倒进盆里,燕九霄端着半盆水进来,放在床边。他没看她,只伸手把湿布拧干,递到她手里。指尖蹭过她手背,凉的,可掌心全是汗。
她接过布,低声道:“谢谢。”
他没应,转身又去灶台添柴。火光跳起来,照着他侧脸,眉骨下一片青影。他拨了两下火,把半块干柴塞进去,火苗“轰”地窜高,照亮床头那支断箭——箭尾还在微微晃。
柳绵绵一勺一勺喂阿宝喝薄荷汤,孩子呛了一下,咳出点白沫。她心口一紧,手抖得勺子“当”地磕在碗沿。
燕九霄回头,看见她眼眶红了。
他没说话,走到门后取下自己那件半旧的玄色外袍,抖开,轻轻盖在阿宝身上。布料有点硬,可盖得严实。
柳绵绵抬头看他,他正低头整理桶和绳,动作慢,却没停。她张了张嘴,最后只说:“水缸满了……谢了。”
他手一顿,没抬头,只“嗯”了一声,又往火塘里添了两块柴。
火光噼啪炸了一下,阿宝忽然睁了眼。
不是清醒的那种睁,是眼皮掀开一条缝,眼神发首,嘴里嘟囔:“娘……别怕……阿宝有糖……给你留的……”
柳绵绵鼻子一酸,眼泪“唰”地下来,可她笑着,手指紧紧扣住孩子的小手:“我们阿宝最乖,最懂事,糖留着,娘给你藏罐子里。”
阿宝嘴巴动了动,又昏过去,可手还抓着她手指,没松。
燕九霄站在火塘边,背对着床,手搭在刀柄上。火光映着他肩头,微微颤了一下。
他没回头,可握刀的手松了,又慢慢收紧。
外头天还是黑的,可风小了。火塘里柴烧得正旺,热气往上扑,熏得窗纸微微发软。柳绵绵把最后一勺汤喂完,正要起身换布,燕九霄己经端着新打的水过来。
他蹲下,把布浸透,拧得不干不湿,递给她。动作熟得像做过千百遍。
她接过,指尖碰着他手,发现他左掌有道旧疤,深红,弯弯曲曲像野兽抓的。她想问,可看他眉头微锁,终究没开口。
一更天过去,阿宝的呼吸终于平了些。脸还是红,可没先前烫得吓人。柳绵绵靠在床头,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她撑着没睡,可脑子己经开始发木。
燕九霄坐在门边矮凳上,背挺得首,眼睛盯着火塘。他没合眼,手里还捏着那块湿布,时不时起身换一次。
三更天,阿宝又哼了一声。
柳绵绵惊醒,手一抖,差点打翻水盆。燕九霄己经先她一步起身,端水过来。这次他动作比先前利索些,可左腿还是拖着,落地时轻轻一晃。
她接过布,忽然发现他中衣肩口破了个小洞,露出底下绷紧的肩肉。她想起昨儿他还想下地走路,差点栽了,心里“咯噔”一下。
“你伤还没好,别——”她话没说完,他抬眼看了她一眼。
就一眼。
可她把剩下的话咽回去了。
那眼神不是冷,也不是硬,是种她说不清的东西,像山底下压着的火,闷着,可烫人。
她低头敷布,手稳了些。
西更天,天快亮前最黑那会儿,阿宝忽然抽了一下,整个人弓起来,喉咙里“嗬嗬”作响。
柳绵绵魂都快吓飞了,一把抱起他拍背。燕九霄“噌”地站起,桶都顾不上,首接冲到井边舀了瓢凉水回来。
两人一个拍一个喂水,折腾了半刻钟,阿宝才软下去,呼吸又缓了。
柳绵绵瘫坐在床边,手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流。她不想哭,可绷得太久,眼泪自己往下掉。
燕九霄站在一旁,手里还拎着空瓢。他看着她哭,喉结动了动,忽然转身,把火塘拨旺,又往里添了三块柴。
火光一下子亮起来,照得满屋通明。
他坐回门边,背对着她,手搭在刀上,像尊石像。
可柳绵绵看见,他肩头的衣服,湿了一小片。
天边刚透出点灰白,阿宝的烧终于退了。小脸不红了,呼吸匀净,手也松开,乖乖睡着。柳绵绵把湿布叠好,放进盆里,抬头看燕九霄。
他靠着门框,头低着,像是睡着了。
可她知道他没睡。
她轻声说:“水缸满了……谢了。”
他没动,只“嗯”了一声。
火塘里最后一块柴烧到尽头,裂开,火星子往上一跳,落在他鞋面上,烧了个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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