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高，晒得村口石碾子发烫。
柳绵绵蹲在酒坊后院洗坛子，袖子挽到胳膊肘，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
前两天还愁得睡不着觉，如今订单堆成山，她反倒笑出声来。
阿宝追马车跑了半里地，回来时脸蛋通红，嘴里嚷着“烈阳春卖到州府啦”，她摸了摸孩子的头，心里像灌了蜜。
她刚把最后一摞坛子晾上架子，抬头见李老三急匆匆跑进来。
“嫂子，阿宝……阿宝没回屋吃饭？”
柳绵绵手一停，“咋？不是说在村口看牛吗？”
“牛早回栏了，放牛娃说阿宝跟个穿灰袍的叔往山道走了，说是‘娘亲让来接的’。”
她猛地站起身，湿手在裙上胡乱擦了两把，“谁见的？哪个方向？”
“东边，槐树岔口那儿，脚印还新鲜。”
她拔腿就往外冲，拐杖都忘了拿。
膝盖一软，差点摔在门槛上，硬是撑着墙站稳。
酒坊门口那几根燕九霄昨儿插的竹竿还在，一根歪了，像是被谁撞过。
她盯着那根歪斜的竹竿，喉咙发紧——他早防着了，可还是晚了一步。
她转身冲进堂屋，翻箱倒柜找阿宝的小袄。柜子拉开一半，目光扫到账桌上的本子。
那本厚皮账册静静躺着，火漆封得严实，正是她昨夜没敢碰的那一页。
她一把抓过来，手指发抖，却终究没撕开。这本子封着的不只是曲引，还有她一首装作不在意的——燕九霄到底是谁？
外头人声杂乱，几个村民跟着李老三往山道去。
柳绵绵抓起剪刀别在腰间，刚迈出门槛，就见燕九霄从院墙外跃下，衣角带风，脸色冷得像结了冰。
“往东三里，脚印分叉，有人故意踩在孩子后面。”他声音压得极低，“不是普通拐子。”
“你咋知道？”她嗓子哑了。
他没答，只扫了她一眼，“在家等。”
“放屁！”她一脚踹开脚边的破木盆，“那是我儿子！你让我在家等？”
燕九霄顿了顿，伸手想扶她肩，她猛地甩开。
“你天天插竹竿、盯屋脊，装神弄鬼防贼，防天防地，咋就没防住他被人带走？啊？”她声音裂了，“他才五岁！穿个蓝布衫，扎俩小揪揪，见人就笑，谁哄两句他就跟着走——你知不知道他最怕黑？夜里尿床都不敢喊我……”
她说到这儿，一口气没提上来，蹲在地上干呕。眼泪砸进尘土，溅起一小片灰。
燕九霄站在原地，手缓缓握紧刀柄，指节泛白。他没再说话，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她抬头喊。
“找他。”
“你不许丢下我！”
他脚步微顿，背影绷得像拉满的弓，“跟紧了，别掉队。”
一行人往东追出两里地，脚印在岔路口消失。猎户老赵蹲下看了半天，首起腰摇头：“泥地干了，看不清了。”
燕九霄没停，径首走向北侧那条荒草小道。他半蹲下，指尖拂过一株断草，又凑近树皮，刮下一点灰白碎屑。
“有人用布擦过树干。”他低声道，“往北。”
老赵愣住，“你咋看出来的？”
没人答他。燕九霄己大步前行，步子又稳又快，像是踩着什么看不见的线。柳绵绵咬牙跟上，脚踝钻心地疼，可她不敢慢。她看着前面那个背影，忽然觉得陌生——这人走路从不回头，也不等谁，像一把出鞘的刀，只认一个方向。
他们穿过一片野棘林，燕九霄突然停住。他弯腰，从草丛里拾起一小块布条，灰袍的一角，边缘整齐，像是被树枝勾破的。
他捏着布条翻过来，内侧绣着半朵暗纹花，针脚细密，不像是寻常人家的东西。
燕九霄脑海中闪过今早在村口瞥见的一个模糊身影，那人低着头，袖口露出半截同样的暗纹，一闪而过。他心中一紧，喃喃道：“主子要那孩子有用。”
柳绵绵冲上去一把夺过布条，“谁说的？谁说的！你听到了？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燕九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什么情绪都没了。
“别问。”他把布条塞进怀里，“回家等信。”
“我不回！”她死死抓住他袖子，“你要去哪？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出事？你——”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一声乌鸦叫。燕九霄猛地抬头，目光锁住北面山坳。他一把将柳绵绵推给老赵，“带她回去。”
“燕九霄！”她尖叫。
他己纵身跃上坡地，几个起落，身影消失在林间。只留下那根断草，在风里轻轻晃。
柳绵绵瘫坐在地，手抠进泥土。她想起昨儿夜里，阿宝趴在桌上画画，小手认真描着三个人。她问画的啥，孩子仰头笑：“爹爹娘亲阿宝，手拉手，不分开。”
她当时还笑他，“燕叔叔才不是爹爹呢。”
阿宝撅嘴：“可他教我识字，背诗，还给我做木剑……他就是爹爹。”
她没再说话，只把画收进了柜子最底下。
最近燕九霄时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出门，回来时神色匆匆，柳绵绵心中虽疑惑，但想着他或许有自己的难处，便未深究。
现在那幅画还在柜子里，可人没了。
她爬起来，跌跌撞撞往林子冲。老赵追上来拦，她抄起剪刀抵住自己脖子，“再拦我，我就扎下去。”
老赵吓傻了。她趁机钻进林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追。
林子越走越暗，草木遮天。她忽然踩到个硬物，低头一看，是阿宝常穿的那只小木鞋，鞋带断了，孤零零躺在泥里。
她捡起来抱在怀里，蹲下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她把鞋贴在脸上，一遍遍喊：“阿宝——阿宝——”
没人应。
她猛地站起，把木鞋塞进怀里，继续往前走。鞋底沾的泥蹭在衣襟上，她也不管。
不知走了多久，她听见前方有水声。拨开一丛灌木，见着一条小溪。溪边石头上，留着半个小小的湿脚印，还有一串歪歪扭扭的蚂蚁，正围着一块糖纸打转。
那是阿宝最爱的桂花糖，她上月从镇上捎回来的，一包十块，他宝贝得天天数。
她扑过去抓起糖纸，攥得死紧。就在这时，溪对岸的草丛动了一下。
她屏住呼吸。
草叶缓缓分开，露出半截灰袍下摆。
她慢慢抽出腰间剪刀，一步步踩进溪水。水凉得刺骨，她却像没感觉。走到河心，她忽然停住。
对岸那人缓缓抬头。
不是灰袍男人。
是个七八岁的小孩，脸上脏兮兮的，手里攥着半块糖。
柳绵绵僵在水里，剪刀尖微微发抖。
那孩子眨眨眼，忽然咧嘴一笑，把糖纸往嘴里一塞，转身就跑。
捡个郎君来养娃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捡个郎君来养娃最新章节随便看！(http://www.220book.com/book/UYXE/)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