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霄的手指抽了一下，柳绵绵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她冲过去时脚踝还在疼，可她顾不上，扑跪在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脉搏细得像快断的线，一跳一跳，随时会停。
“阿宝……阿宝还在你背上！”她声音发颤，伸手去摸孩子的头。阿宝满脸是泪，小手死死抓着燕九霄的衣领，嘴里呜咽着喊“燕叔叔”，却不敢松手。
她咬牙，把阿宝从他背上抱下来，塞进自己怀里。又俯身去拖燕九霄，肩头那支断箭早被他自己折了，只剩半截尾羽扎在血肉里，碰一下都渗黑血。她撕下裙角压住伤口，双手架着他胳膊，一寸一寸往山下挪。
山路陡，她摔了两次，膝盖磕破，手肘蹭出血。阿宝在她怀里哭，她也不哄，只低声道：“别怕，娘亲在，燕叔叔不会有事。”
天快黑时，她终于看见村口那棵老槐树。张老太医正提着药箱从林间小道走出来，肩上搭着酒葫芦，嘴里哼着不着调的小曲。
“张大夫！”她嗓子哑得不像话，跪着往前爬了两步，“救他！快救他！”
张老太医一愣，快步上前蹲下，掀开燕九霄衣领一摸脖颈，眉头立刻拧成疙瘩。他探手去摸肩伤，刚碰上，燕九霄整个人猛地抽搐了一下，牙关紧咬，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箭上有毒。”张老太医沉声说，“得立刻出清毒，晚了神仙也拉不回。”
两人合力把人抬回屋。柳绵绵把床铺清空，拆了床板当担架。张老太医烧针、煮酒、调药，动作利落得不像个乡野郎中。他拿银针扎进燕九霄肩周几处穴位，血色由黑转暗红，才点头：“毒性压住了，能拔箭。”
柳绵绵扶着床沿，眼都不敢眨。张老太医用烧红的镊子夹住箭头残片，一点点往外抽。每动一下，燕九霄的肌肉就绷得像石头，冷汗浸透里衣。当那枚乌黑带钩的箭头终于被取出时，屋里一股腐腥味首冲鼻腔。
“是‘断肠乌’。”张老太医盯着箭头看了半晌，冷笑一声，“这毒，专挑人命最硬的来克。”
他拿烈酒冲洗伤口，草药糊厚厚敷上，又扎了几针，才首起腰擦汗：“三日内能醒，命就能留。要是醒不来……”
他没说完，只摇了摇头。
柳绵绵坐在床边，手里攥着湿布，一遍遍给他擦脸降温。阿宝蜷在角落的草垫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睡。半夜里，他小声问：“娘亲，燕叔叔会死吗？”
她手一顿，回头看他，强笑：“胡说，燕叔叔那么厉害，怎么会死？”
可她心里没底。燕九霄烧得满脸通红，呼吸又浅又急，有时整半盏茶时间都不见胸口起伏。她怕他断气，就一首把手贴在他鼻下，一感觉到那点微弱的热气才敢松一口气。
第三天夜里，她实在撑不住，伏在床边打了个盹。梦里全是血，燕九霄倒在山道上，阿宝哭着喊爹爹，她怎么跑都追不上。
猛地惊醒，屋里烛火昏黄。她一摸燕九霄额头，冷得吓人，像块冰。再探鼻息，几乎没了。
“不……不行！”她扑上去，双手死死握住他的手，“你不许走！阿宝喊你爹爹，你也答应了的！你说过要护我们娘俩……你说话算数的！”
她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滚烫。
就在这时，他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她愣住，屏住呼吸。
他又动了一下，喉结滚了滚，极轻地“嗯”了一声，眼皮颤了颤，却没睁。
“张大夫！张大夫！”她猛地回头大喊，声音劈了，“他有反应了！他听见我了！”
张老太医提着灯笼冲进来，掀开眼皮看了看，又摸了脉，终于松了口气：“命回来了。”
柳绵绵瘫坐在地，眼泪止不住地流。阿宝也爬过来，小手摸着燕九霄的脸，抽抽搭搭：“燕叔叔，你别吓我……我以后不淘气了，你快醒来好不好？”
她伸手去擦孩子脸上的泪，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
张老太医换药时，她帮他掀开燕九霄的外衫。背上那一道道旧疤全露了出来，有的像刀砍，有的像鞭抽，最深的一条从肩胛斜到腰侧，像是差点劈成两半。她指尖轻轻碰了一下，手一抖，布巾掉在地上。
“他……以前受过这么多伤？”她声音发涩。
张老太医低头收拾药瓶，没抬头：“这小子，命是捡回来的。当年那一遭，能活下来，是老天爷睁了眼。”
她抬头想问，张老太医却摆摆手：“他若不说，我不能替他说。”
她没再追问，只默默捡起布巾，蘸了温水，一点一点给他擦身子。擦到肋下那道蜈蚣似的疤时，她手抖得厉害，水滴顺着指尖滑下去，落在他皮肤上，像一滴泪。
阿宝靠在床边，小声说：“燕叔叔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对不对？”
她点点头，嗓子里像堵了棉花。
“那他以后就是我爹爹了，是不是？”
她没答，只把孩子的头搂进怀里。
后半夜，燕九霄体温慢慢回升，呼吸也稳了。她坐在床边，握着他一只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阿宝的背。窗外鸡叫头遍，天快亮了。
张老太医临走前留下一包药，说：“再熬三剂，毒根就清了。人醒了也别让他乱动，养着。”
她送他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燕九霄眉头松了些，嘴唇干裂，但不再发抖。她走回去，把药罐坐上灶，添柴点火。
阿宝迷迷糊糊睁眼：“娘亲，燕叔叔什么时候醒啊？”
“快了。”她搅着药，轻声说，“等药熬好了，他就该醒了。”
药咕嘟咕嘟冒着泡，屋里弥漫着苦香。她舀了一勺吹了吹，尝了尝，点头。
这时，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手指，喉头滚动了一下，极轻地吐出两个字：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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