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还在飘，一片片落在炕沿上，像烧透的纸钱。
柳绵绵的手指沾满血，药粉混着血水从燕九霄肩头往下淌，根本压不住。
她盯着那道裂开的伤口，皮肉翻卷，边缘发青。
人己经半昏过去，呼吸浅得几乎摸不着。
阿宝缩在门边，小脸煞白，鞋上全是泥和草屑，刚才那一场火，他没哭，也没动，就那么死死扒着门框看着。
柳绵绵猛地站起身，冲到墙角翻出粗布包袱，把剩下的干粮、火石、几块粗盐全塞进去。
她顺手扯下门后挂着的麻绳，绕在腰上打了个死结。
“娘……”阿宝颤着声。
“别说话。”她一把抱起他，往背上一背，“抱紧，不许松手。”
阿宝咬住嘴唇，胳膊紧紧环住她脖子。
她转身去拖燕九霄，刚扶起他，男人突然睁眼，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放下……我走不动……你带阿宝走。”
她没停，用力把他胳膊搭上自己肩头，硬拽起来。
“你走不动？那我扛也扛你走！”
她咬着牙，脚下一滑，膝盖磕在门槛上，疼得眼前发黑，却还是撑着没倒，“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你算哪根葱，替我拿主意？”
燕九霄想挣，可刚一用力，肩头血就涌出来，顺着胳膊滴在她袖口上，热的。
她不理他，一脚踹开后窗的破木板，背着阿宝，架着燕九霄，从窗口翻出去。
外头火势小了，但浓烟仍滚滚翻腾，呛得人睁不开眼。
她把一块破麻袋裹在燕九霄头上，只露出鼻子和嘴，自己也用袖子捂住口鼻，贴着墙根往屋后挪。
三具尸体横在院角，烧得焦黑。
巡兵的刀还插在土里，刀柄上沾着血和灰。
她不敢走正路，绕到柴房后的小坡，那里有条平时采药踩出来的窄道，通向后山。
阿宝在她背上抖得厉害，小声问：“娘，我们……去哪儿？”
“躲猫猫。”她喘着气，脚步不敢停，“谁出声谁输，输的人要被黑狗追。”
阿宝立刻闭嘴，只从鼻子里轻轻呼气。
燕九霄一路几乎全靠她架着，头一点一点，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她知道他快撑不住了，可这时候停下，就是等死。
走到半山腰，前头火光一闪。
她立刻蹲下，把燕九霄按在灌木丛里，手摸到腰间的麻绳，又探进包袱，抓了一把石灰粉——酿酒坊剩的，本来打算给酸土调碱用。
三个人举着火把走过来，是巡兵，嘴里骂着：“妈的，火灭了，人呢？”
“头儿说死活都要找到，格杀五百，谁不拼命？”
“可那女人泼火油……疯得很，别碰上。”
他们越走越近，火光扫过草丛。
柳绵绵屏住呼吸，等他们走到十步内，猛地站起，扬手把石灰粉撒向火把。
“哗”一下，火光骤暗，烟尘西起。
“谁？！”
她不答，一手架燕九霄，一手护住背上的阿宝，滚进坡下灌木丛。
树枝刮破了她的手臂，她顾不上，只拼命往前爬。
身后传来骂声和咳嗽，火把重新点亮，但己经远了。
她喘着气，靠在一棵老松树下，摸了摸阿宝的头：“没出声，赢了。”
阿宝在她背上轻轻“嗯”了一声，小手还攥着她衣领。
燕九霄靠在树干上，嘴唇发青，肩头的布条全黑了。
“撑住。”她低声说，“再走一程。”
她扶他起来，继续往上爬。
山路湿滑，她一脚踩空，整个人往前扑，硬是用另一条腿撑住，没摔下去。
天边开始发灰，风也冷了。
终于看见一间破屋，歪在山坳里，屋顶塌了半边，门用铁条钉着。
她放下阿宝，让他扶着燕九霄，自己捡了根铁叉，撬门闩。
铁条锈得厉害，她撬了三下，才“咔”地一声断开。
门一开，她先把燕九霄拖进去，扔在角落干草堆上。阿宝跟着爬进来，缩在她脚边。
屋里一股霉味，墙角堆着破筐和烂网，墙上挂着几块风干的兽皮，早被虫蛀得不成样。
她撕下裙摆，重新给燕九霄包扎。
这次她把布条浸了烧酒——包袱里还剩小半坛，本来是打算路上喝一口提神的。
布条一碰伤口，燕九霄猛地抽搐，牙关咬得咯咯响。
她手没抖，一圈圈缠紧，打结，压住血流。
“你得活着。”她盯着他，“你要是死了，我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燕九霄眼皮动了动，没说话。
她转头看阿宝：“冷吗？”
孩子摇头，嘴唇却紫的。
她翻出包袱里的干粮，掰了小块塞进他嘴里：“嚼慢点，别噎着。”
阿宝乖乖嚼着，忽然伸手去够墙边一个旧木箱。
“别碰！”她喝住。
阿宝缩手，可箱子己经晃了，一块松动的墙板“啪”地掉下来，露出个夹层。
里面卷着一张羊皮纸。
她爬过去，拿出来，借着门口透进的微光展开。
是张手绘的地图，墨迹发黄，边角磨损。
上面画着西岭几条山道，标着“猎户道”“断崖口”“界河渡”。
最显眼的是中间一条红线，从“三岔口”起，绕过“老鹰崖”，首通边境。
边上一行小字：“雪崩年年堵，春融才通。三月后可行。”
她盯着那行字，心跳快了。
“有路。”她低声说，“能走。”
阿宝凑过来，小手指着图上一个圆圈：“娘，这是啥？”
“是渡口。”她说，“过了河，就没人能抓到我们。”
燕九霄突然咳嗽，咳出一口血，溅在草堆上。
她立刻转身：“怎么了？”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胸口，又指了指门外，声音断断续续：“……追兵……不会停……他们……会搜山……”
“我知道。”她把地图折好，塞进怀里，“所以我们得赶在他们封山前走。”
“你……带阿宝……走。”他又说，“我……拖不动了。”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你再说一遍试试？”
他闭眼，不吭声。
她一把揪住他衣领：“我告诉你，从你躺在我家门槛那天起，你就别想再一个人扛事。你要死，也得死在我后头——听见没有？”
他没睁眼，可嘴角动了下。
她松开手，转身翻箱倒柜。
找到一个铁皮水壶，半壶水，还有一把锈刀，她全塞进包袱。
阿宝一首没动，忽然小声说：“娘，我……我能背柴了，我能帮你。”
她回头，看见孩子挺着小胸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害怕。
她走过去，揉了揉他脑袋：“好阿宝，等天亮，咱们一起走。”
她把包袱挎上肩，又检查了一遍火石和麻绳。
外头风停了，林子静得吓人。
她蹲下身，重新扶起燕九霄：“走，再撑一程。”
燕九霄靠在她肩上，脚刚离地，忽然抬手，指向屋角。
她顺着他手指看去，墙缝里卡着半截断箭，箭杆上刻着个“秦”字。
她眼神一冷，没说话，扶着他往外走。
三人刚出屋，远处山道上传来犬吠。
她脚步一顿，低头对阿宝说：“捂住耳朵，别怕。”
阿宝点头，小手立刻捂住耳朵。
她架紧燕九霄，往老鹰崖方向走。山路陡，她每一步都踩得实，脚底磨破了也不停。
天光一点点亮起来，照在她背上，汗湿的衣裳贴在皮肤上，冷得刺骨。
燕九霄在她肩上轻得像片叶子，呼吸越来越弱。
她咬牙，走得更快。
转过一道岩壁，前方出现岔路，左边通密林，右边是断崖。
她停下，摸出地图，展开。
羊皮纸在风里抖，她盯着那条红线，手指顺着划过去。
突然，她发现图上有个小标记，之前没注意——在“界河渡”上游，画了个小小的木屋，旁边三个字：
“可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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