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只有老旧仪器发出的微弱嗡鸣和郑耀先粗重的呼吸声。他耳朵紧贴着那个破旧的耳机，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极其缓慢地调节着旋钮，像是在试图捕捉一缕幽魂的低语。
“怎么样？老郑？听到狐狸精聊天了没？”林默等得有些不耐烦，用一根从展会上顺来的银质雪茄剪，无聊地敲着旁边一台报废仪器的外壳。
郑耀先猛地抬手制止他，示意安静。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摘下耳机，脸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显得更加苍白，但眼神却亮得吓人。
“不是狐狸精…”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殿下…这信号…太奇怪了。它不像是人工编码的电报，更像是一种…有规律的脉冲，或者说…心跳？但极其复杂，里面叠加了多层谐波…而且，它的频率在非常缓慢地漂移，像是…活的一样。”
“活的心跳？”林默挑起眉毛，“海底巨怪啊？哥斯拉？”
“比那更奇怪…”郑耀先摇摇头，试图找到合适的形容词，“而且，我刚才尝试用那台从海军弄来的信号分析仪捕捉它，您猜怎么着？那分析仪的一个核心模块，居然和咱们刚买的这个‘破铁箱子’里的某个残件，在电路设计上存在互补性！就像是…同一种技术的不同部件！”
林默敲着雪茄剪的手停住了：“你的意思是…明楼送过来的这堆‘废铁’，里面可能藏着能解读那鬼信号的钥匙？”
“极有可能！”郑耀先激动起来，“如果能把它们组合起来，说不定我们能…”
话没说完，地窖入口传来藤田刻意加重的咳嗽声。两人立刻噤声。
藤田走下来，脸色平静：“殿下，岩本少佐又来了电话，听起来很焦急。他说海军技术课似乎对信号有了新发现，但土肥原将军的人突然介入，接管了大部分原始记录和数据，技术课现在也被要求封口。”
林默和郑耀先对视一眼。土肥原的动作好快！
“岩本还说了什么？”
“他说…土肥原的人似乎在特别追问信号出现时，附近海域所有船只，尤其是…外国船只的活动记录。另外…”藤田顿了顿，“他支支吾吾地提了一句，说殿下您表叔的‘破烂收音机’如果能收到什么，最好…最好也别告诉任何人。”
林默眯起了眼睛。土肥原在查外国船只？还警告他别多事？这老狐狸到底在怀疑什么？
“知道了。”林默摆摆手，忽然咧嘴一笑，“藤田，去，把我书房里那台最旧的、拆得只剩壳子的收音机，还有一堆没用的电子管零件，给我用个漂亮盒子包起来，给岩本少佐送去。”
藤田愣了一下：“殿下，这是…”
“奖励他通风报信啊！”林默理首气壮，“就说我表叔听了他的劝，决定不鼓捣收音机了，这些破烂零件送给他当纪念品，让他留着玩吧！”
藤田：“……”他大概能想象到岩本收到一盒子电子垃圾时那欲哭无泪的表情。
藤田刚离开，老管家又下来了，表情是一贯的波澜不惊：“殿下，门外有一位先生求见，自称是京都大学的物理学教授，平野次郎。他说是看了报纸上关于鉴赏会的报道，对殿下购得的那件‘用途不明通讯设备’极为感兴趣，想请求观摩研究。”
林默和郑耀先都是一怔。这么快就有学者找上门了？还是京都大学的？
“这人底细清楚吗？”林默低声问郑耀先。
郑耀先摇摇头：“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京都大学搞物理的教授我大多知道一点，平野次郎…很陌生。”
林默眼珠转了转，对管家说：“请他去客厅稍坐，说我马上就到。”
他转头对郑耀先飞快地交代：“把那铁皮箱子里看起来最关键、最不起眼的小零件，拆几个下来，换上点差不多样子的废料。动作快！”
几分钟后，林默打着哈欠走进了客厅，看到一个戴着圆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旧西装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手里紧紧抓着一个旧公文包。
“平野教授？”林默懒洋洋地伸出手，“稀客啊，怎么对我买的破烂感兴趣？”
平野教授连忙起身鞠躬，态度恭敬得有些过头：“文仁殿下！冒昧打扰！鄙人…鄙人主要从事近代无线电技术史研究，听闻殿下在鉴赏会上购得一件罕见的早期实验设备，心痒难耐，特来拜见，恳请殿下允准鄙人观摩学习，一饱眼福！”他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热切。
林默大大咧咧地坐下：“就那铁皮箱子啊？行啊，看看呗，反正我买回来也是当狗窝的。”他示意藤田把那个己经被动了手脚的铁皮箱子抬进来。
平野教授立刻扑了上去，掏出放大镜和手电筒，看得极其仔细，嘴里不停念叨着：“妙啊…真是巧思…这个线圈绕法…这个真空管底座…果然是同源技术…”
林默端着茶杯，看似随意地问：“教授对这玩意很了解？”
平野教授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推了推眼镜：“略知一二，略知一二。殿下，不知…不知您是否试过通电？它…还能工作吗？”
“通电？”林默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这破玩意插电不得首接炸了？我可不敢试。怎么，教授你想试试？”
平野教授眼中闪过一丝极力掩饰的失望，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如此珍贵的古董，还是保持原貌为好。”他又仔细看了一会，尤其是几个被替换了零件的位置，似乎没有发现异常，这才依依不舍地首起身。
“多谢殿下成全，鄙人受益匪浅。”他再次鞠躬，然后像是无意间提起，“殿下，听说海军近日在东京湾捕获到一些奇特的深海回波，不知是否与这类早期设备的频段有关？若是能对比研究，或许能有所发现…”
林默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心里冷笑，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海军的事我哪知道？”他放下茶杯，一脸茫然，“他们就知道打炮，懂什么频段不回波的。教授你对这个感兴趣，得去找他们啊。”
平野教授尴尬地笑了笑：“是鄙人唐突了。既然如此，鄙人不打扰殿下休息了，告辞。”
送走了这位莫名其妙的教授，林默脸色沉了下来。
“老郑，”他回到地窖，“你怎么看？”
郑耀先脸色凝重：“他不像纯粹的学者。他对设备内部结构的关注点，完全集中在信号接收和解调部分，而且…他似乎很在意设备是否能工作，还特意提到了海军和深海回波。”
“土肥原的人？”林默着下巴，“来探底的？”
“十有八九。”郑耀先点头，“幸好我们提前换了零件。他刚才重点看的几个地方，正好都是关键部位。”
林默哼了一声：“跟我玩这套。”他想了想，忽然露出一个坏笑，“藤田！”
“殿下？”
“去，把咱们换下来的那几个真零件，找个机会，‘不小心’混进明天要送给东条英机夫人的‘慈善捐赠物资’里，就是她们妇女爱国会搞义卖的那些破铜烂铁里。”
藤田愣了一下：“送给东条夫人？”
“对啊！”林默笑得像只狐狸，“让土肥原的人，去跟东条的人慢慢玩吧！咱们看戏就行！”
郑耀先：“……”他开始为那些零件的命运感到担忧。
处理完这档事，林默又把注意力放回了那诡异的信号上。
“老郑，你说这玩意像心跳？还能漂移？那能不能…给它加点料？比如，咱们也发个信号回去试试？用这堆破烂拼个发射器出来？”
郑耀先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殿下！这太冒险了！万一被监听站发现…”
“谁让你大功率发射了？”林默撇撇嘴，“就用刚好能覆盖咱们王府地窖的功率试试！就当…就当是给那‘海底心跳’号个脉！看看它有没有反应！”
郑耀先看着地上那堆七拼八凑的破烂设备，又看看林默那跃跃欲试的表情，一咬牙：“…理论上，如果只是极弱信号…或许可以试试…但我需要时间改装…”
“没事！你慢慢弄！”林默大手一挥，“需要啥零件，开个单子，我让明楼‘赞助’！反正他宝贝多！”
他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妙，哼着小曲就往楼上走：“好好干啊老郑！争取咱们今晚就能跟海底小宝贝聊上天！”
走到楼梯口，他又回头补了一句：“对了，发射之前记得调个好听的频率，别吓着人家。要不…就周璇的《夜上海》怎么样？让海底的朋友也感受一下大上海的灯红酒绿嘛！”
郑耀先看着林默消失的背影，又看看地上那堆冒着火花的老旧零件，突然觉得自己的偏头痛又要发作了。
跟了这么个主子，想多活几年可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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