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的染坊飘着靛蓝的雾，像揉碎了的天，漫过青石板路时，沾得人衣袂发蓝。
李玄站在染坊门口，墨尾新长的尾巴突然竖起来，往坊内的染缸指。缸沿的青苔里嵌着些银色的毛，和它尾巴上的绒毛一般无二，显然是早就来过。坊主是个跛脚的老汉，看见墨尾便咧开嘴笑，露出颗缺了的牙：“顾先生留的话，说‘等猫长齐尾巴，就把这缸‘映魂蓝’给它染尾巴’。”
染缸里的靛蓝水泛着奇异的光，水面漂着些细碎的银线，是用猫毛纺的，缠着根红线，线尾系着块半干的靛蓝布，上面绣着只断尾猫，正往缸里跳，针脚里沾着点海盐——是忘川岛的海水，被墨尾的爪子带了七世。
“是苏绾的绣品。”李玄的指尖抚过布面，墨尾突然跳进染缸，靛蓝水没到它的胸口，却没打湿它的绒毛，反而像层薄纱，顺着它的新尾往上爬，银白的毛渐渐泛出幽蓝的光，像淬了星光，“这水不寻常，是用轮回镜的碎片融的。”
老汉往缸里撒了把猫薄荷籽，靛蓝水突然沸腾起来，水面浮出无数重叠的影：李密的书童蹲在染坊外，看着染匠染官袍，袖中藏着给猫留的鱼干；苏绾在戏服染坊里，用靛蓝给断尾猫绣布套，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顾九段坐在染缸旁下棋，棋子掉进缸里，染出蓝黑两色，像猫爪踩过的印……
“是七世的染痕。”白伶的声音发颤，染缸的缸底突然浮出个木盒，盒盖的锁是鱼尾形的，钥匙孔里卡着根蓝色的猫毛，“是第十局的钥匙，藏在最蓝的那撮毛里。”
墨尾用新尾扫过水面，最蓝的那撮毛突然漂到李玄手边。他把猫毛插进锁孔，木盒“啪”地弹开，里面装着卷染布，上面用靛蓝画着只完整的猫，尾巴缠着染坊的晾布绳，绳上挂着七世的衣裳：李密的官袍、苏绾的戏服、青禾的药褂……最末那件是李玄的灰袍，衣角绣着个小小的“墨”字，针脚和墨尾扒土的爪印如出一辙。
“是它绣的。”李玄的心脏轻轻发颤，染布突然自己舒展开，往晾布绳上飘，靛蓝的颜料在布面漫开，画出条通往坊后小院的路，路边的石缝里，冒出些猫薄荷的新苗，叶片上的绒毛沾着蓝，像被染过的星。
小院的井台上，摆着个靛蓝陶碗，碗里盛着半块鱼干，被蓝水浸得发蓝，边缘的齿痕却依旧清晰，是墨尾的牙印。碗底刻着“第十局：布魂”，旁边画着只猫，正往布卷里钻，布纹里露出双眼睛，像在和谁躲猫猫。
墨尾突然用爪子扒开布卷，里面裹着个小小的布偶，是用七世的布料拼的，头是李密的官帽布，身是苏绾的戏服绸，尾巴是青禾的药囊布，最妙的是眼睛，用的是顾九段的棋子，黑的那颗里，映出李玄的影子，白的那颗里，藏着只断尾猫，正往影子怀里钻。
“是所有念想的合体。”李玄把布偶抱在怀里，布偶突然变得温热，像揣了团活的魂。老汉蹲在井边，往水里撒了把蓝靛，“顾先生说，布魂要靠人心暖，等你把它揣够七七西十九天，就能看见藏在布纹里的话。”
染坊的雾突然变浓，靛蓝的光里，飘出无数细小的布丝，往墨尾的新尾上缠。它的尾巴在蓝雾里轻轻晃，银白的毛泛着蓝，像条会发光的河，往长安的方向指。李玄抱着布偶跟上去时，看见雾里的晾布绳上，新晒的靛蓝布正慢慢浮现出字，是老和尚的笔迹：
“下一局在布庄，那里的云锦，能织出猫尾巴的金边。”
墨尾的新尾扫过晾布绳，布上的字突然活了过来，笔画往李玄的袖口爬，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个小小的蓝爪印，像枚刚盖好的戳。远处的布庄飘出云锦的光，金闪闪的，像在等谁来织未完的故事。
而那碗浸蓝的鱼干，在井台上泛着幽光，碗底的“布魂”二字，被墨尾的新尾扫过，突然多出个小小的勾，像在说“还差一点就圆满啦”。
（第三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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