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的医药箱里多了瓶新的碘伏，瓶身还粘着药店的价签。他往脱脂棉上倒的时候，手一抖，橙黄色的液体漫出来，在箱底积成小小的一滩，像极了昨晚仓库里没擦干净的血渍。
手机在这时震动，屏幕上跳出老鬼的短信：“城东烂尾楼，刀伤，十万。” 后面跟着个定位，精确到哪个单元。林骁盯着 “十万” 那两个字，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 —— 这笔钱够林玥做两次骨髓穿刺，够买半个月的进口抗生素，够让那张催款单晚来几天。
他把医药箱扣上时，锁扣 “咔嗒” 一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林玥翻了个身，睫毛颤了颤，嘴里嘟囔着什么。林骁俯下身去听，只听清 “草莓” 两个字。他昨天答应今天带草莓来，却被这通电话搅乱了计划。
“哥很快回来。” 他轻轻捏了捏妹妹的手，掌心的温度比平时凉些。
烂尾楼的电梯早就停了，林骁爬了十七层楼梯，膝盖在发颤。楼道里堆着废弃的装修材料，碎玻璃在鞋底发出咯吱的声响。走到指定的房间门口，门虚掩着，血腥味混着霉味从里面飘出来，像条黏腻的蛇，钻进他的鼻腔。
“林医生来了。” 刀疤脸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的钢管在墙上磕出火星，“龙哥的侄子，被青龙会的人划了脸，你给看看。”
房间中央的地板上铺着块塑料布，一个年轻人趴在上面，后颈到肩胛骨的位置划着道长长的口子，皮肉翻卷着，露出下面的筋膜。林骁戴手套时，听见年轻人压抑的啜泣声 —— 不是因为疼，是因为镜子里那张多了道疤的脸。
“别碰脸。” 年轻人突然吼道，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先缝脖子！”
林骁的手顿了顿。这道伤确实凶险，离颈动脉只有半寸，再深一点就没救了。可他注意到年轻人的左手腕上，有圈淡淡的勒痕，像是刚挣脱什么束缚。旁边的垃圾桶里，扔着块撕碎的布条，上面沾着干涸的血迹，不是刀伤的那种鲜红，是淤青发紫的暗褐。
“这伤怎么弄的？” 林骁用止血钳拨开皮肉，寻找断裂的血管。
“关你屁事！” 刀疤脸踹了下年轻人的腿，“让你缝你就缝，废话那么多！”
缝合到一半，年轻人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嘴里喊着：“放开我！我要报警！你们绑架我……” 话没说完就被刀疤脸捂住了嘴，只发出呜呜的闷响。
林骁的镊子掉在塑料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看着年轻人眼里的恐惧，突然想起解剖课上那具被虐杀的尸体，也是这样布满新旧交错的伤痕。“他不是你们龙虎堂的人。” 他站起身，手套上的血滴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红点。
“你他妈想干什么？” 刀疤脸的钢管指向他的胸口，“拿了钱就得办事，忘了规矩了？”
林骁没说话，弯腰去解年轻人手上的绳子 —— 那绳子绑得很紧，磨破了皮肉，露出下面的骨头。他的动作很慢，每解一下，都像在撕扯自己的良心。“这刀伤我能缝，但绑架是犯法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犯法？” 刀疤脸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你给我们治伤的时候，怎么不说犯法？拿我们钱的时候，怎么不说犯法？林骁，你别在这装圣人，你和我们一样，都是在泥潭里混的！”
林骁的手僵住了。绳子上的血蹭在他的手腕上，像块洗不掉的烙印。他想起妹妹病房的催款单，想起那些带血的钞票，想起希波克拉底誓言上被自己划掉的字。是啊，他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要么缝，要么滚。” 刀疤脸的钢管又往前递了递，“十万块，够你妹妹多活半个月，你自己选。”
林骁看着年轻人求救的眼神，又想起林玥苍白的脸。两种目光在他脑海里交战，像两把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他慢慢捡起镊子，重新戴上手套，指尖却抖得厉害。
缝合线穿过皮肉时，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滴在塑料布上，和血混在一起。年轻人不再挣扎，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像两条冰冷的蛇。
缝完最后一针，林骁脱下手套，扔进垃圾桶。刀疤脸把钱扔给他，用脚踢了踢年轻人：“算你运气好，看在林医生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林骁没接钱，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年轻人突然喊住他：“谢谢你。” 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铁板。
林骁没回头。他走在空旷的楼道里，脚步声在回声中显得格外孤独。手里的医药箱很沉，像装着整个世界的黑暗。走到楼下，他把那十万块塞进了路边的报警箱，只留下张字条：“城东烂尾楼 1703，有人被绑架。”
阳光透过烂尾楼的钢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林骁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却洗不掉那种黏腻的罪恶感。他突然很想抽烟，摸遍全身却没找到打火机 —— 昨天在书店门口，他把烟和打火机都扔进了垃圾桶。
回到医院时，林玥正在吃草莓，是陈医生买来的。“哥，你去哪了？” 她举起颗最大的，递到他嘴边，“陈医生说，你今天没去缴费，是不是钱不够了？”
林骁咬了口草莓，酸甜的汁液在嘴里散开，却压不住喉咙里的苦涩。“够。” 他笑了笑，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哥去办点事，以后…… 以后我们有钱了。”
傍晚，警察来医院做笔录，说在烂尾楼解救了个被绑架的年轻人，还抓到了几个龙虎堂的人。“多亏有人匿名举报。” 警察笑着说，“林先生，你经常在这附近，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林骁摇摇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看着窗外，夕阳把天空染成了血色，像极了烂尾楼里那片没擦干净的血渍。
深夜，林玥睡着了，林骁坐在床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他从口袋里摸出老鬼的名片，犹豫了很久，终于按下了删除键。然后，他拿出那本医学生誓言手册，在 “为病家谋幸福” 下面，又添了一行字：“哪怕代价是一无所有。”
字迹比上次深了些，像用了很大的力气。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可能再也拿不到那些带血的钱，妹妹的治疗会更加艰难。但他不后悔，因为他终于可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这双手 —— 这双手可以缝合刀伤，却不能缝合被罪恶撕裂的人生。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手册上，泛着淡淡的光晕。林骁合上手册，轻轻放在妹妹的枕头边，像放了个易碎的梦。他知道，前路会更加坎坷，但只要良心还在，就还有走下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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