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校长的藤条搁在办公桌沿，油亮得像涂了层漆。江柠数着藤条上的凹痕，正好七道——和她们七个妈妈的人数一样。
“坐。”中年男人推过来七把木椅，椅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响。他的袖口别着钢笔，和林深记忆里那个骂他“娘娘腔”的老师一模一样，“听说你们在鼓励孩子‘胡思乱想’？”
办公桌上的搪瓷杯冒着热气，印着“先进工作者”的字样。江柠瞥见杯底沉着片桂花，和张爷爷那棵树上的花瓣一个形状。
“什么叫胡思乱想？”程野把词本拍在桌上，程小乐的相声稿露了出来，“我儿子说想把您这藤条编成快板，算不算胡思乱想？”
张校长的脸色沉下来，抓起藤条往桌上一抽：“放肆！程小乐上课做小动作，陆明总往女生缝纫课跑，林溪整天抱着游戏机——这就是你们教的‘好’？”
陆明突然攥紧陆薇的手，男孩的指甲嵌进妈妈的掌心：“我只是想看看缝纫机怎么用……奶奶的轮椅坏了，我想学着修。”
藤条“啪”地抽到陆明脚边，灰尘溅在男孩的白球鞋上。“男孩子学这个？没出息！”张校长的声音像炸雷，“我像你这么大时，早跟着我爸下矿了，哪敢说这种‘软话’！”
江柠的血瞬间冲上头顶。她想起小远上次在幼儿园想帮老师缝补破布偶，被阿姨说“男孩子做这个娘气”，孩子回来偷偷哭了半宿。原来这把藤条，抽了几十年，还在抽。
“您下矿是因为想下，还是因为有人说‘男孩子必须吃苦’？”苏棠突然开口，鎏金镯在阳光下晃得张校长眯起眼，“您妹妹想当木匠时，您是不是也觉得‘没出息’？”
张校长的藤条僵在半空。办公柜的抽屉突然自己弹开，露出本泛黄的日记，纸页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木匠刨子，旁边写着：“哥说，等他当上校长，就给我买把新刨子。”
是张爷爷妹妹的字迹。
“她……她就是三分钟热度。”张校长的声音软了下去，藤条慢慢垂到地上，“后来她生病，哪还提得起刨子……”
“可她到最后，枕头底下还压着块木头。”陈默的U盘投射出段影像——病床上的女孩手里攥着块刻了一半的木牌，冒火的东方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上面是个小小的“哥”字。
张校长突然背过身，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我要是知道她走那么快……”他的声音哽咽着，“我当时就该把藤条劈了，给她当柴火烧，也不该说她‘不学好’……”
办公室的墙突然渗出黑水印，像无数孩子的眼泪。江柠看见墙上浮现出画面：被藤条抽过的男孩在夜里偷偷哭，想当护士的女孩把听诊器藏在床底，喜欢画画的男生用铅笔在厕所墙上涂鸦……
“这些，都是您当年没看见的。”江柠把小远的机器人零件摆在桌上，零件拼成个小小的木匠形象，“现在看见了，还觉得他们‘没出息’吗？”
张校长慢慢转过身，眼里的红血丝像爬满了蛛网。他拿起那根藤条，突然狠狠砸在地上，藤条“咔嚓”断成两截。“对不起……”他对着空气说，像在对那个攥着木头的女孩道歉，“哥错了。”
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五年级三班传来一阵欢呼，江柠探头去看，男生班的孩子正围着缝纫机转，女生班的女生举着篮球在投篮，程小乐站在讲台上说相声，台下的张爷爷妹妹笑得露出豁牙。
“副本通关。”陈默的U盘亮起来，进度条跳到93%，“下一个入口：2008年高考考场。”
“2008年？”叶蔓的脸色变了，她的调解员马甲口袋里掉出张录取通知书，是她当年被调剂的专业——父母说“女孩子学师范稳定”，她真正想学的法律，被藏在了衣柜最底层，“那是我填志愿的夏天。”
江柠捡起通知书，看见上面的名字旁边，有行极淡的铅笔字：“我想当律师”。
走廊里的哭墙开始剥落，露出后面新的字迹，全是孩子们写的“我想……”，每个字都闪着光。
“走吧。”林深把断成两截的藤条捡起来，递给林溪一截，“去告诉当年的叶蔓，还有所有被‘稳定’困住的孩子——心里的火，灭不得。”
七个妈妈牵着孩子穿过走廊，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影子。江柠看着小远蹦蹦跳跳的背影，突然想起张校长妹妹的木牌。
有些遗憾，总得有人来补。有些火，总得有人来传。
高考考场的铃声，在远处隐约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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