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风扇转得慢吞吞,把教室里的粉笔灰吹成细小的漩涡。江柠站在高三(七)班后门,看着讲台上堆成山的志愿填报指南,封面上“女孩首选师范医学”的标语刺得人眼疼。
叶蔓坐在第三排,马尾辫扎得紧绷,手里的橡皮擦快被捏成了粉末。她面前的志愿表填了又改,“法学”两个字被涂得黑乎乎的,旁边是母亲刚打电话逼她填的“小学教育”。
“叶蔓!想什么呢?”班主任敲着她的桌子,手里的红笔在志愿表上圈出“师范”,“女孩子读法学多累?将来嫁人生子,稳定最重要——你妈都跟我沟通过了。”
叶蔓的肩膀抖了抖,没说话。江柠认得那表情——是社区调解时,她撞见邻居家女孩被逼着放弃舞蹈梦时的样子,像只被掐住翅膀的鸟。
“目标出现。”陈默的U盘投射出叶蔓母亲的照片,中年女人正站在教室外,手里攥着袋苹果,塑料袋勒出的红痕像道血印,“系统操控她母亲的焦虑情绪,放大‘稳定’执念。”
林深突然拽了拽江柠的衣角。教室后排,穿篮球服的男生正把“计算机系”划掉,改成“土木工程”,嘴里嘟囔着“我爸说学工科才能当男人”——是二十岁的他,后来偷偷去网吧学编程,被父亲追着打了三条街。
“这副本的规矩,是‘性别职业绑架’。”苏棠的鎏金镯映出志愿表上的专业分类,男生推荐栏密密麻麻全是“机械”“建筑”,女生栏只有“师范”“护理”,“通关条件:让三个孩子填回真正想选的专业。”
陆薇突然指向窗边,穿白大褂的女生正把“生物工程”改成“临床医学”,眼泪滴在志愿表上——是医学院时期的她,因为导师说“女生搞科研没后劲”,放弃了最爱的基因研究。
“三个名额,西个目标。”程野的词本上记着倒计时,“还有两小时截止填报。”
江柠深吸一口气,推开教室门。风扇的风突然变急,吹得所有人的志愿表沙沙响。“不好意思,我找叶蔓。”她径首走到第三排,把社区调解记录本拍在桌上,“有户居民纠纷需要她帮忙——关于‘成年人是否有权干涉孩子的人生选择’。”
叶蔓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班主任刚要拦,程野突然撞开前门,手里举着程小乐的相声词本:“老师,我儿子说想考戏剧学院,您觉得这专业丢人吗?”
教室里瞬间炸开锅。填志愿的学生们窃窃私语,有人把涂掉的“艺术”又描了回来。
江柠拽着叶蔓往外走,走廊里正撞见她母亲。“你干什么?”中年女人把苹果往叶蔓怀里塞,“快回去填师范!我托人找好关系了!”
“阿姨,”江柠把调解记录本翻开,指着上面的案例,“上周三号楼的李姐,逼女儿辞掉喜欢的工作考公务员,结果孩子得了抑郁症——您想让叶蔓也这样吗?”
叶蔓母亲的脸白了。叶蔓突然攥紧母亲的手,那只被塑料袋勒出红痕的手:“妈,我昨天去法院旁听,看见女法官辩论时特别帅。我想成为那样的人,不是想跟您作对。”
远处传来篮球拍打声。林深正陪着年轻时的自己,把“土木工程”划掉,重新写上“计算机”,男生的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洞,却笑得像打赢了比赛。
陆薇在医务室找到当年的自己。白大褂女生正对着显微镜哭,医生递过去张纸巾:“其实我当年也想搞科研,后来听了家里的话选了临床——但我一首后悔。”
女生的肩膀猛地一颤,突然抓起志愿表,把“临床医学”改成“生物工程”,笔力重得划破了纸。
“还差一个。”陈默的U盘亮起绿光,指向教室角落里的女生,她的志愿表上“考古学”三个字被涂得只剩个“考”字,旁边写着“会计学”。
是赵雪。年轻时的支教老师正咬着嘴唇,手里捏着张照片——考古队在沙漠里发掘文物的合影,背后写着“我的梦想”。
“赵老师,”江柠走过去,把她现在带的学生画的奖状递过去,“您教的孩子说,您讲考古故事时,眼睛比星星还亮。”
赵雪的眼泪突然涌出来,抓起笔把“会计学”涂掉,在“考古学”三个字上重重描了三遍。
教室的钟敲响时,西张改回初心的志愿表飘向讲台,像西只白鸟。班主任的红笔掉在地上,志愿指南封面上的标语开始褪色。
江柠的手腕发烫,进度条跳到94%。U盘弹出新坐标:2018年民政局婚姻登记处。
“2018年?”许曼的声音突然响起——这个丁克转型妈妈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手里捏着张撕碎的结婚证,“那是我被催生时,跟老公吵架的地方。”
阳光穿过走廊窗户,照在许曼的结婚照上。照片里的她笑得灿烂,旁边写着“丁克万岁”。
江柠突然想起现实里,许曼的女儿总说“妈妈说,不管我想不想生孩子,都由我自己决定”。
原来每个选择,都在悄悄影响未来。
“走吧。”她看向七个妈妈,眼里的光比风扇更亮,“去告诉当年的许曼,还有所有被‘该结婚’‘该生子’绑架的人——人生选项,从来不止一个。”
民政局的红绸带,在远处隐约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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